守門長老是劍宗修為最高的長老之一,他是劍宗的第一道防線,而後才是天塹。
見過禮,陸衍鼻子輕輕一動,聞到一股屬於魔藤酒的香氣,他手腕一翻,掌心中穩穩托著一壇未開封的酒,一點不認生,頗為熟稔地說道:“這是我初到魔界不久釀下的酒,按中洲的時間算法,至今已兩年有餘,令守門師伯久等,是我的不是,以酒賠罪,還望師伯不嫌棄才是。”
謔,話說得真漂亮。
守門長老常年駐守劍宗大門,幾百年來見過來來往往的弟子數以十萬計,張狂的、謙虛的、桀驁的、懦弱的……什麼樣的年紀,什麼樣的天賦,什麼樣的性格,應有儘有,他唯獨沒見過陸衍這樣的。
僅僅一句話,一壇酒,無形中拉近距離,甚至讓守門長老產生“若陸不破是劍宗弟子該有多好”的想法,十八歲的小少年,待人接物如此成熟,行走魔界兩年毫發未損,好像卓絕的天賦隻是為他錦上添花,就算沒有天賦,也必定可以在修真界掀起一番風雨。
如果他那位大師侄行事也能……
唉,到底是劍宗的命數,強求不得。
守門長老內心所思所想隻在轉瞬之間,喉頭的歎息壓下去,沒在麵上顯露分毫。他渾濁的眼睛微眯起來,笑吟吟接過魔藤酒,半是埋怨半是玩笑:“自從喝了你的酒,天下的酒已經入不得我的眼。”
天天跟守門長老打交道的賀長越震驚地看向陸師弟那張人畜無害的臉。
守門長老向來不苟言笑,能得守門長老一張笑臉的人,除卻劍宗一行長老,小輩中不過一掌之數,其中還包括了天天來串門的拂衣。
硬要算,賀長越厚著臉皮也能在一掌之數外再加根手指。
難不成神造化宗的風水格外合守門長老胃口?
賀長越默默想道。
陸衍自是八方不動,騎驢上坡,點點酒壇,順著守門長老的話說道:“師伯喜歡,日後有的是。”
哦?
守門長老多聰明的人,結合後土城魔界之門封印破碎,魔族仍未入侵中洲,說明陸衍兩年來必定在魔界做了什麼,隻等待一個時機。
這個時機是好是壞暫且不知,守門長老卻願意相信陸衍一回。
隻憑他兩年前能以身鎮魔,兩年後又將魔族安撫在魔界之門內。
此等功德無量、生死置之度外,絕不會危害中洲。
守門長老也學陸衍的樣子,回答道:“那我便厚上臉皮,靜候不破師侄為我帶酒了。”
是不表態的意思。
但也不會橫加阻攔。
陸衍挑眉,對他來說,不表態就是最好的表態,中立則意味失去做決定的權利,對他的計劃有利。陸衍拱手,笑得如同一隻小狐狸:“多謝師伯。”
賀長越跟同樣迷茫的應三兩對視一眼,在對方眸子中看到相同的疑問。
明明感覺陸師弟在跟守門長老友好交流,為何總有一種硝煙的味道?
互相試探完,守門長老偏身讓開去往劍宗內部的路,問道:“不破有無興趣去我劍宗天塹一觀?”
陸衍抬眸。
離得近了,才發覺劍宗天塹高大無比,任是誰也平生渺小之感,磅礴劍意為劍宗覆蓋上一層防護網,也為劍宗的悠久曆史打下無可取代的根基。
陸衍眼眸中,無數劍痕之上,有劍影不停舞動,劍招變換,或銳利、或稚嫩、或大巧無工、或隻是簡單的橫劈豎砍的基礎劍法,有手持短劍,或長劍,有的影子手中無劍,以指為劍……密密麻麻,萬千光影在刹那間於陸衍瞳孔中複活,為世間展示劍宗最值得驕傲的傳承。
尤其天塹最頂部。
無人看到的地方,一身鏽色道袍的修士高高立於天地之間。
與山峰對比,他身量隻有一點高,山峰卻在他麵前顫動。
然後,他睜開了眼。
群山震蕩。
憑空一道整齊的劍痕將山峰劈成兩半,造就天塹最初的模樣。
他沒有出劍,他就是劍。
一舉一動,皆為劍鋒。
陸衍合上眸子,以元嬰修為強窺當年劍宗祖師開天一劍,仍是有些勉強,他眨眨眼濕潤乾澀的眼眸,心道劍宗天塹果然有點意思,嘴上應道:“待我拜會劍宗諸位長老,自當來天塹一看。”
順便整理一下觀察到的劍譜。
陸衍口風一轉,接著說道:“不過隨我而來的應道友對天塹早有憧憬,還望師伯容應道友在天塹感悟。”
應三兩期待地上前一步:“在下姓應,名三兩,叨擾長老。”
應三兩。
守門長老聽說過這個名字,散修之中,應三兩的名聲不算小,出名的不是他的劍法,而是他那堪稱神奇的逃跑能力,無論對上多難纏多凶惡的對手,應三兩總能逃走,有時還能殺個回馬槍。
不像劍修,卻是劍修。
如今卻跟在陸衍身邊當做護衛。
守門長老不知道的是,應三兩唯一一次逃跑不能,就是在陸衍手下。
以守門長老的眼力,可以察覺出對方身上的劍意,與劍宗不同,完完全全的野路子,是從散修和危險之中殺出來的氣息,與傳聞有異。
見應三兩神情真誠,守門長老看在陸衍和神造化宗的麵子上不欲拒絕,說道:“自然可以,劍宗並不固步自封,應小友若有感悟,也可與劍宗弟子比試一二。”
應三兩大喜:“多謝長老!”
在劍宗門外逗留許久,陸衍牽上阿涼的小手,跟隨賀長越,進入劍宗大門,應三兩則拐了個彎,時刻也等不得,巴巴跑去天塹。
待看不到陸衍幾人的身影,守門長老掂了掂手中的酒壇,劍氣一拂,將附著的輕微魔氣削去,打開蓋子喝了一口,釀了兩年多的酒,就是比上一壇醇香。
守門長老咂咂嘴,哼道:“陸不破,不破,可真是不得了,一塵老頭取的什麼道號。”
陸不破不常在修真界行走,做的都是與修真界息息相關的大事。
年輕一輩中,陸不破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就算是劍宗自詡天才的首席,也不能與之爭鋒。
劍宗掌門之爭,還有的變故。
守門長老又喝一口酒。
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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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衍自是不知道守門長老想了這麼多,他與賀長越並肩走在一起,發現途徑的大部分劍宗弟子們練劍心不在焉,仍舊恭恭敬敬對賀長越行禮,修為越低,年紀越小,越是親近賀長越,陸衍笑道:“賀師兄在宗門頗具威嚴啊。”
身負半壁劍宗財政的賀長越假裝謙虛:“還好還好,多虧陸師弟罩著我,不過是劍修第一富罷了。”
名頭還不小。
陸衍隨意開口,問道:“賀長越,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跟我說?”
“啊?”賀長越收起笑容,他與陸衍做了多年生意,區區築基大圓滿的境界在親傳弟子中、甚至在同輩中都是倒數,混到劍修加劍宗第一富的地位還得多謝陸衍,於是兩個人說起話來更加親近隨性一些,賀長越撓撓頭,“有這麼明顯嗎?”
陸衍和阿涼一同點頭,異口同聲道:“有!”
就差把“我快憋不住了快來問我”這句話寫在臉上了。
賀長越老臉一紅,陸師弟素來知道他憋不住事,現在又被一個看上去三四歲的小孩捅破,臉上著實兜不太住,不過賀長越最大的優點是想得開,隻害羞一會兒,便打開話匣子,跟陸衍說道:“師弟若是早來兩天,說不定能看見拂衣師姐跟段同風的比試,那家夥,看見那座山峰了嗎?我們扶搖師姐的,生生被劍光削去一半,扶搖師姐暫時沒地方住,隻能跟拂衣師姐一起搬到我所在的山峰上。”
“比試”兩個字被賀長越著重點出來,想來內情一定不簡單,加之同為劍宗親傳弟子,賀長越連一聲“段師兄”都沒叫,直接稱呼大名……
陸衍順著賀長越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座山峰平白矮了周邊山峰一頭。
與神造化宗內拂衣跟應三兩切磋削去半座沒人用的山不同,隔著這麼遠,陸衍能夠看到其中破碎的半座房子,拂衣師姐好戰,卻不好毀人東西。
畢竟她是個貧窮的劍修,毀了根本賠不起。
賠不起還能把人家山峰切成這樣,足以見得拂衣心中怒火。
拂衣跟段同風比試損毀宋扶搖的住處,要素非常齊全。
陸衍漫無邊界猜測一會兒,問道:“該不會段同風跟宋扶搖說我師姐壞話被發現了吧?”
賀長越一拍大腿,激動道:“你怎麼知道!”
陸衍:“……”
還真是啊。
“不過有一點沒猜出來,”賀長越回想當時盛況,拍拍胸脯道,“段同風想讓扶搖師姐放棄一年之約,扶搖師姐不同意,段同風不知道哪裡來的毛病,開始挑撥你們掌門跟拂衣師姐的關係,被拂衣師姐聽了個正著。”
陸衍沒急著生氣,聲音都很平穩,緩緩問道:“怎麼挑撥的?”
阿涼從隨身的小袋子裡拿出一顆梨子味的糖,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
糟糕,不破哥哥一旦露出這種神情,表示一定有人要倒黴。
賀長越也惡心段同風的下作手段,他在劍宗吃得開,左右打聽消息,仗著臉皮厚問了扶搖師姐,不是不想問拂衣師姐,他實在是害怕。賀長越小心地看看陸衍的臉色,沒瞧出什麼,回想道:“段同風說扶搖師姐管理不好宗門事務,否則為何神造化宗接任掌門令的不是拂衣,而是裴掌門。”
複述這句話的時候,賀長越都覺得段同風在作死。
還沒接掌門令就如此大的官威,真接任掌門,他們劍宗和神造化宗豈不是要當場關係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