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有逆鱗,觸之即死。
拂衣自小被裴瞻養大,亦兄亦父,陸衍小時候,也是裴瞻忙裡忙外照顧。
陸衍知道原話肯定更難聽,他目不斜視,說道:“繼續。”
賀長越下意識咽下一口唾沫,說道:“拂衣師姐發怒,祭出大招,朝起暮沉籠罩整座山峰,據扶搖師姐所說,拂衣師姐拿出一瓶回春丹,在兩個時辰內,全部給段同風喂了進去。”
回春丹,醫穀鎮穀之寶,醫死人肉白骨,隻剩一口氣,也能強行救回來並恢複到巔峰。
統一規格,一瓶內隻有三顆丹藥,代表拂衣重傷段同風至少三次。
賀長越記得扶搖師姐說這句話時複雜的表情:“彆看段同風全須全尾,實際上被怒極的拂衣師姐殺怕了。”
“很好,”陸衍輕輕微笑,慢慢吐出三個字,“段、同、風。”
和煦陽光之下,賀長越感到一陣涼風直衝後腦勺,直覺陸師弟剛剛說出的五個字中蘊含他不想知道的特殊含義,賀長越管不住自己,好奇道:“陸師弟,這裡是劍宗,你是符修陣修,可彆跟段同風硬碰硬,你會吃虧的。”
陸衍說道:“我何時吃過虧。”
阿涼深有同感,不破哥哥獨自一人在魔界都能把四魔將拿捏得死死的,更何況區區一個宗門弟子。
儘管這個宗門弟子地位不凡,他家陸先生更是矜貴!
賀長越:“……也是。”
他忘了,旁邊這位小師弟,剛剛從魔界安安穩穩回歸。
“說起來,”陸衍淡淡問道,“一年之約還剩多長時間?”
賀長越掐指算了算:“還剩不到三個月,師弟想做什麼?”
“三個月,足夠了,”陸衍輕笑一聲,悠悠然說道,“知道一個修士最堅固也最脆弱的東西是什麼嗎?”
賀長越不解:“什麼?”
陸衍輕飄飄的話語消散在風中:“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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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金殿。
劍宗諸位長老好奇陸衍已經很久了,知道陸衍今日拜訪,難得齊聚一堂。
掌門療傷,排行第二的守門長老鎮守劍宗天塹,隻剩下四位,輪流在掌門金殿值班,在交班時才互道幾句。
三長老蹙眉,他眉心中有一道深深的溝壑,瞧上去極為嚴肅,麵相顯凶,連一絲笑模樣都沒有:“前兩日拂衣與同風比試,今日陸不破來劍宗,他們神造化宗安的什麼心?”
五長老抬抬眼皮,皮笑肉不笑:“三師兄慎言,我等隻是代掌門師兄暫管宗門事務,無權揣測神造化宗。”
神造化宗地位特殊,是一個純粹的煉器宗門,修真界大部分法器出於他宗之手,陸不破揚名之後,奇思妙想不斷,就算是散修,也有一兩件神造化宗出來的小法器。
更何況他們劍宗,誰沒有在一嶽大師那裡回鍛過本命靈劍,與神造化宗為敵,等於自廢劍宗半邊身體。
四長老老神在在,什麼話也不說。
六長老跟彌勒佛似的,紅光滿麵,把從徒弟那裡拿到的魔藤果實乾分給幾位師兄:“師兄們莫急,小輩來拜訪,我們何必上升到宗門層麵呢?”
三長老冷哼一聲,嫌棄地看看魔藤果實乾:“我辟穀數百年,不吃凡物。”
三長老反對的,五長老必然同意,他拿起一顆果實乾,說道:“多謝六師弟。”
無他,三長老是純粹的太子/黨,鐵血支持段同風繼任劍宗,甚至為掌門定下一年之約感到荒謬,在他眼裡,無論是天賦、境界、劍意,宋扶搖通通沒有跟段同風一比的能力,所謂一年之約,無非是成全不甘心的宋扶搖,浪費時間精力,還讓其他宗門看劍宗笑話。
而五長老是宋扶搖師尊,他原本覺得段同風跟宋扶搖修為相當,也算是一樁佳事,但他徒弟不認可多年前的口頭牽線,那他也不認可,他徒弟要跟段同風比試一番爭奪掌門之位,那便爭。
他教出來的徒弟,缺什麼都不可以缺銳性!
六長老摸了一顆果乾塞嘴裡。
爭什麼爭,還是自家小長越孝順。
像這瓶果乾,真甜。
陸衍到達時,麵對的就是這種不可名狀的氣氛。
賀長越不複剛剛的活潑,像隻鵪鶉似的,不讓任何長老看見他。
除了他師父六長老。
陸衍眼尖,看見賀長越進門跟六長老對了下眼神。
路上,賀長越將劍宗幾位長老的關係和麵貌簡單說了一下,陸衍一對,便將幾位長老的排行和麵貌對上,他不卑不亢,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行禮道:“神造化宗陸不破見過諸位長老,多有打擾,請幾位師伯見諒。”
從長老到師伯,陸衍在一句話中完成轉變,他從儲物袋中拿出四個禮盒,不多不少,每人一個,盒子不算華麗精美,雕刻的線條卻很是利索,正好符合劍宗的定位。陸衍早早打聽過劍宗幾位長老的愛好,送禮隻會投其所好,萬萬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陸衍還要在劍宗多待三個月,多些禮數總挑不出錯處。
這不,三長老看到禮物後也露出讚賞的神色——儘管那張臉上並看不太出來——他將禮盒收進儲物袋,自以為苦心說道:“我聽同風說過你,渡三九元嬰劫時取巧頗多,還不聽同風勸導,一意孤行。修行之路艱難,如若世人都如你一般,那修真界豈不是亂套?”
陸衍心下有數,麵色不顯:“多謝三長老教誨,不破定當謹記,不過劍宗行事做人光明正大,段師兄倒與劍宗不同。”
嘖,段同風那廝該不會跟三長老學的說話吧,語氣一模一樣的討厭。
五長老聽後頓時掩住嘴角的微笑。
劍宗行事光明正大,段同風背後說人小話,還算得上劍宗的人嗎?
五長老完全不看三長老那張破臉,和顏悅色對陸衍說道:“師侄元嬰境界很穩,不破師侄以身鎮魔,師侄大義,我等自愧不如,本應我等前去神造化宗拜訪,勞煩師侄跑這一趟,待我囑托扶搖,定要帶你好好逛一逛劍宗。”
陸衍聞弦歌而知雅意,五長老寥寥幾句話,像幾個巴掌,啪啪啪甩在三長老臉上。
先肯定陸衍的境界穩固,並不存在取巧;再言陸衍兩年前以身鎮魔之事,高高捧起;最後表明自己是宋扶搖的師尊,跟三長老競爭關係。
被小輩和師弟連甩幾個無聲巴掌的三長老臉色漲紅,沒等發怒,六長老,也就是賀長越的師父接過話頭:“師侄身旁的孩子玉雪可愛,可是新收的弟子?”
六長老最喜歡可愛的小孩子,當年在人間遊曆時,看賀長越粉雕玉琢,恨不得抱回宗門養,也不管根骨如何,七扯八扯一通“緣法”,成功忽悠住賀家爹娘和劍宗掌門,讓賀長越做了親傳弟子。
“是我的學生,”陸衍引導阿涼見禮,“來,阿涼,見過幾位師叔祖。”
阿涼隻是長得小,他在後土城見了一圈師叔祖,如今更是輕車熟路,擺出一個最可愛的表情軟乎乎行禮,任是誰也說不出什麼旁的話。
六長老已經在盤算如何把小孩從師侄手下搶過來了。
幾經打斷,三長老心裡有火氣也發不出來,隻能閉上嘴,等掌門師兄出關,好好告上一狀。
如果陸衍知道三長老的想法,不僅絲毫不懼,還會嗤笑出聲,劍宗宗主執掌宗門數百年,怎麼可能因幾句話跟神造化宗生出嫌隙,萬一出了問題,偌大劍宗所有弟子在一嶽道人那裡鑄劍的優惠會全部取消,以劍宗現有的財力和狹窄的經營麵,不出幾年,入門弟子的數量會直線下降。
沒有弟子,何談未來。
再說了,跟誰沒有掌門師兄似的!
陸衍保持公式笑容,跟幾位長老聊起家常,在說起魔界時更是將語言的藝術體現得淋漓儘致。
魔界比較樸實,指非常原始狂野的生活方式。
魔族腦回路神奇,指以瘋爻為代表的多重人格。
魔界王城紀律森嚴,指不服打到服為止。
魔族大多熱愛學習,指陸衍會強製讓魔族入學。
魔族女王十分親近中洲,指隻親近來自中洲的陸先生。
在場唯一一位純血魔族阿涼乖乖坐在陸衍腿邊當吉祥物。
不敢說話,不敢動。
賀長越目瞪口呆。
他從進門就沒敢說太多話,眼睜睜看著陸師弟指桑罵槐,眼睜睜看著五長老不放過任何機會反罵三長老,眼睜睜看著自家師父緊緊盯住彆人家的小孩不撒眼。
然而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下,陸師弟竟然還跟長老們侃侃而談。
牛就一個字。
賀長越漫無邊際想。
他想去魔界尋找商機了。
一個弟子禦劍風風火火在掌門金殿外落地。
在場幾位除卻賀長越境界都很高,不約而同停下話頭,望向門外。
那弟子大口喘著粗氣,說道:“天塹有個外來的散修跟大師兄打起來了!”
散修。
應三兩。
陸衍起身,搶在所有人之前開口道:“諸位師伯莫急,我與應道友一同過來,前因後果,我自當一力承擔,勞煩師弟前方帶路,師伯們留步,我去去就回。”
正要借故發火的三長老:“……”
給不給人說話機會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