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生義本想攔他, 可剛邁出一步,他就停在了台階上。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兩點鐘,天氣沉悶, 微風都不見了,空氣好像凝固在半空中, 無端的讓人感覺煩躁。
楚紹有他的考量, 楚酒酒安然無恙的坐在屋子裡, 他不會做太過衝動的事情, 但,他也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徐家人。
在這種情況下, 就算韓生義真的去攔,楚紹也不會聽他的話。
也好, 遇到這種事, 讓他發泄出來,總比一直憋著強。
楚紹已經走了,韓生義站在台階上,卻一直都沒動彈。他在回想一些事情, 平時他去公社,因為他還是個孩子,彆人說話都不避諱他,哪怕隻有隻言片語, 都組合到一起,也能讓他知道一些彆人都沒法知道的事情。
比如, 鎮上的主任和副主任互相不對付,這個剛巡視完公社,明天那個也要來,跟比賽一樣;再比如, 副主任負責大壩,他本人卻不怎麼過來,都是派彆人來,而每一次,派來的人都不會在公社停留,而是直接去壩上,跟徐家灣的大隊長徐長河了解情況。
韓生義垂著眸,想了一會兒,他轉身回到屋子裡。
“酒酒,馮科長的愛人叫什麼名字?”
楚酒酒已經不哭了,她靠著溫秀薇的肩膀,聽到韓生義問她,她也沒起來,隻眨了眨眼睛,“柴耀祖。”
韓生義記得馮科長的愛人是大壩總工程師,卻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得到答案以後,他對溫秀薇說道:“溫知青,我有事要去一趟鎮上,儘量天黑之前回來,要是我沒回來,你就帶酒酒去隊部待一會兒,等我回來,我再去找你們。”
溫秀薇點了點頭,楚酒酒一聽,卻是站起來,“你去鎮上乾什麼,楚紹呢,他去哪了?”
韓生義:“我去鎮上以防萬一,楚紹,你就彆管他了,反正他這人有分寸。你們兩個就在村子裡待著,哪都彆去,不知道徐家灣的人什麼時候會來,我去鎮上也能打聽打聽徐傑現在怎麼樣了。”
受傷那麼嚴重,隻要還活著,肯定都送到了鎮上的醫院,說完,韓生義就走了,楚酒酒還想叫住他,卻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重新坐回來,她跟溫秀薇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到最後,隻能歎一口氣。
歎氣之餘,楚酒酒轉過眼睛,看著溫秀薇:“溫知青,你看我家怎麼樣?”
溫秀薇:“挺好的。”
楚酒酒:“是吧,我也覺得挺好的,你住幾天試試,要是你覺得住的舒服,那以後就彆走啦!”
溫秀薇:“……”
怎麼到了這種時候,楚酒酒還有心情跟她推銷自己的家。
無語的看著她,可過了一秒,溫秀薇又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她把胳膊放在八仙桌上,一邊想事情,一邊敷衍的回答道:“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
徐家灣那邊,楚酒酒他們前腳走了沒多久,後腳,就有人發現了躺在鍋爐房裡的徐傑,幸虧發現得早,不然等他遭受了第二波的煤塊攻擊,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得知自己兒子被鍋爐房的煤塊燒傷了,徐長河直接扔下大壩的工作,跟著自己的老婆一起,把徐傑送到了鎮上的醫院,到了醫院裡,他還對醫生和護士發火,醫生搶救前,必須得跟他解釋為什麼要搶救,耽誤了太多的時間,徐傑的情況更加惡化了。
楚紹到徐家灣的時候,徐家灣根本沒幾個人,男人在大壩乾活,女人在地裡上工,剩下有功夫吃瓜的都是老頭老太太,看見楚紹殺氣騰騰的拎著斧頭過來,他們可不敢上前,直接一窩蜂的散了。
而楚紹其實也沒乾血腥的事情,他問清了徐傑是哪一家,然後一斧頭砸下去,劈開了他家的大門。
徐傑有三個姐姐一個妹妹,大姐二姐都出嫁了,三姐跟著去了醫院,就剩下一個小妹在家裡待著,聽到有人砸門,她連忙跑出來,看見斧頭上麵閃著的銀光,小妹尖叫一聲,抱著頭躲回了屋子裡。
這時候,就看出徐長河的人緣了。
他在村裡搞一言堂,村民們都是被他的高壓手段鎮壓著,這才什麼怨言都沒有。而此刻,一個明顯跟徐長河有仇的少年過來了,他們從自家探出頭來,嘀咕一陣,卻始終都不出去攔他,就這麼聽著楚紹一斧頭一斧頭的砸下去,砸爛了他家的大門,砸爛了他家的鐵鍋,窗戶、房門無一幸免,牆上掛著一張全家福,裡麵隻有三個人,徐傑坐在正中央,徐長河的四個女兒根本就沒出鏡。
楚紹仰頭看著這張裝裱好的全家福,再度掄起斧頭,鋒利的刀刃砸碎了相框,還嵌到了徐家的牆上,可見楚紹用了多大的力氣。
繃緊胳膊,用力一抬,斧頭被他拿下來,楚紹轉身,又把他家的水缸米缸都砸了。
他沒有拿這裡的一分一毫,他來這,純粹是要砸爛他們的家。
轉眼,徐家遍地都是狼藉,楚紹站在外麵,沒有要進裡屋的意思,徐家小妹躲在床上,偷偷的看他。楚紹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他轉過頭,徐家小妹立刻把腦袋縮了回去。
“我叫楚紹。”
他看著裡屋的門。
“如果你們家的人想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過來,就去問問徐傑這個王八蛋,他乾了什麼。”
“告訴你爹,他應該慶幸徐傑沒得手,要不然,害死他的就不會是一場意外了。”
徐家小妹戰戰兢兢的躲在裡屋,楚紹說的每個字,她都聽到了耳朵裡,終於,外麵沒聲音了,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走出來,彼時,楚紹已經離開了。
徐家小妹看著一下子破爛的家不知所措,突然,她的眼睛定格在那張被砍成兩半的全家福上,楚紹手法很精準,他正好砍在徐傑的臉上,把他的頭劈成了兩部分。
這就是彆人的哥哥,可以為自己的妹妹跟彆人拚命,而她的哥哥,卻是一個自私至極、卑鄙齷齪的畜生。
……
楚紹之所以告訴韓生義,讓他晚上守著楚酒酒跟溫秀薇,是因為他以為自己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乾這事有風險,搞不好他還會被徐家灣的人抓住。可哪怕被抓住,哪怕被揍一頓,他也要出了這口惡氣。
不曾想,徐家灣一個攔他的人都沒有,他順利的走進徐家灣,然後又順利的出來了。
而且他回到青竹村的時候,才是下午四點鐘,比韓生義回來的都早。
回到自己家,楚紹把斧頭放下,然後給自己舀了一瓢水喝,剛把水瓢遞到嘴邊,屋裡蹭蹭跑出兩個人影。
楚酒酒:“你去哪了?”
溫秀薇:“你為什麼拿著斧頭?”
半張著嘴的楚紹:“……”
沉默一秒,楚紹淡定的回答:“我去把徐傑的家砸了。”
楚酒酒瞪大雙眼,“隻是砸了他的家?”
楚紹:“怎麼,你還很失望,你想讓我去殺個人?”
楚酒酒:“……”
她不是失望,她是震驚,畢竟每回楚紹衝動行事,都是十分暴力血腥的。
溫秀薇:“你砸了他家的什麼東西?”
聽到她這個問題,楚酒酒不禁抬頭看向她,接收到楚酒酒不解的目光,溫秀薇解釋道:“我看看貴不貴,便宜的不用賠,要是太貴了,跟他們理論理論,也不用賠。”
楚酒酒:“……”
既然都是不用賠,那還問什麼。
楚紹回答:“我沒砸貴重的東西,就是門窗,米缸,還有鍋碗瓢盆。”
溫秀薇半斂著眼睛,沒再說話。
溫秀薇在楚家待著的時候,周圍沒人了,她的思路也就越來越清晰,越想,她就越明白,楚酒酒是占理的,鍋爐房突然爆炸,這東西誰都不可控,而且徐傑是自己走過去,這一點,老太太也能證明,根本賴不了彆人。
徐傑的受傷是他自作自受,而楚酒酒的受傷,全都要賴徐傑。
——那個惡心又卑鄙的混蛋。
楚紹已經喝完水了,等他放下水瓢,溫秀薇才問他:“你在徐家灣的時候,知不知道徐傑怎麼樣了。”
楚紹:“我隻知道徐傑已經被送醫院去了,聽村民說,他奄奄一息,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能不能活都不好說。”
村民說話喜歡誇張,溫秀薇也沒法確定這話準確不準確,看來還是得等韓生義回來。
大家都覺得,今天徐長河要忙著救徐傑的命,除非徐傑沒事了,不然他是不會離開醫院的,所以最起碼也要等到半夜或者明天,徐家灣的人才會過來。誰知道,下午五六點鐘,天剛擦黑,徐長河就帶著一隊人馬,怒氣衝衝的來到了青竹村。
有民兵在村口守著,一看徐長河來了,他趕緊回去報信。大隊長今天家都沒回,他就等著這一出呢,聽到消息,大隊長抽出自己的皮帶,猛地一砸桌子,號召道:“走!把全村的老少爺們兒都給我叫出來,讓他們徐家灣的人看看,咱們青竹村是不是好欺負的!”
陳解放脆生的應下來,他是地地道道的陳氏家族的人,彆看他現在叫解放,這是他長大以後改的名,他小時候叫陳大壯,是大隊長的親堂弟。
陳解放出去叫人,好家夥,不過一下午的時間,徐家灣要跟青竹村打架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村落,來的人們也許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跟徐家灣打架,但他們知道自己是青竹村的一份子,那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村子受欺負。
徐長河氣紅了眼,他兒子現在還躺在醫院的搶救室裡,他身上的皮膚都被燒爛了,徐長河其實根本不知道徐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他聽村裡人說,徐傑變成這樣之前,跟一個叫楚酒酒的小女孩在一起,那小女孩在徐傑出事以後就跑回了青竹村。
如果不是她乾的,她跑什麼?!肯定有問題!
徐長河也不想想,他兒子二十多歲,一個小女孩能對他做什麼,而且鍋爐房又不是楚酒酒點的,那是他下的命令,要真追根溯源,那把徐傑害成這樣的,應該是他這個爹才對。
在氣頭上,徐長河管不了那麼多了,他來到青竹村,第一件事就是怒吼著找大隊長。
“陳大明,給我出來!把你們村的楚酒酒交出來!”
大隊長聽見徐長河的話,直接氣笑了,真行,他還沒找徐長河算賬,他倒是叫起自己的板來了。
帶著幾個人走到徐長河麵前,大隊長冷笑一聲,“什麼年月了,還興強搶民女這一套啊,徐長河,活膩了你就直說,咱這有槍,送你一程也不是不可以。”
大隊長說完,旁邊的民兵立刻示威性的動了一下身後的槍包,徐長河才不怕他這個,他能在徐家灣當這麼多年的大隊長,靠的是什麼,不就是民兵連死死的攥在自己手裡嗎?蔑視的哼了一聲,徐長河抬手,剛要讓自己身後的人也把槍亮出來,然後,他就看到了大隊長身後一群黑壓壓的村民。
有的拿著鋤頭,有的拿著鐵鍁,女人也有,她們把擀麵棍都抄起來了,急吼吼的往這邊跑來。
徐長河隻帶了二十幾個人,而大隊長這邊,少說幾百人。
人數的絕對優勢讓徐長河心肝顫了一下,他咽了咽口水,色厲內荏道:“乾什麼,乾什麼!你以為我是鬼子進村啊!我找你要楚酒酒,她害得我兒子沒了半條命,我要她償命!”
婦女主任哎了一聲,反駁道:“鬼子進村不至於,但徐隊長,您長得可真像戲裡唱的那種白臉漢奸。”
陳解放後來一步,聽見婦女主任的話,他哈哈笑起來,“不是漢奸,也說不出讓酒酒償命這種話啊,大家都知道,隻有漢奸才會顛倒黑白,把自己的祖宗都賣了,還說自己是對的呢。”
徐長河被他們諷刺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大隊長製止了他們,讓其他人都安靜,他問徐長河,“你兒子多大了?”
徐長河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個,“二十四,怎麼了?”
“那你知道楚酒酒多大了嗎?”
徐長河還真不知道,他這一卡殼,大隊長立刻吼了回去,“她才十歲!一個二十四歲的大男人被十歲的小女孩害了半條命,你覺得可能嗎?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都不清楚,就來找我們要人,我們還沒找你要人呢!你的好兒子,先對下鄉的知青耍流氓,然後又對我們村的酒酒耍流氓,天可憐見啊,她才多大,你兒子簡直就是畜生!”
徐長河沒想到這一層,聽見大隊長的話,他的眼神開始閃爍,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對啊,為什麼徐傑會跟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在一起,小女孩不可能主動招惹他,而根據徐傑的前科,他確實騷擾過不少的小女孩……
但他不能說出來,就算這是真的,他也不能承認,他都到這了,今天不管事實如何,他都要把楚酒酒帶走,總不能讓他兒子就這麼白白的受苦!
“你彆血口噴人,證據呢,你紅口白牙一說,我就信你,不信我兒子,我是豬啊!”
陳解放翻了個白眼,“你是狗也跟我們沒關係,證據,你們村的人看見了,算不算證據,楚酒酒自己,算不算證據,還有被他耍流氓的知青,她現在也在我們這,算不算證據。你要是覺得這些還不夠,那趕緊的,把你兒子叫來,咱們好好的問問,看他會不會說漏什麼,當成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