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129(2 / 2)

韓奶奶就坐在床邊,她的眼睛一直望著房門,所以韓生義剛進來,就跟她對視上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蒼老,“生義,我問你。”

“你是不是見過阮夢茹了。”

韓生義的手還放在門把上,聞言,他半低著頭,又向前走了幾步,“是。”

“是她找你,還是你找她。”

韓生義低聲回答:“她找我。”

“她跟你說什麼了。”

“什麼都沒說。”

聽到這個答案,韓奶奶抓緊了手邊的床單,“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她找你乾什麼。”

韓生義沒有回答。

他沒回來的時候,韓奶奶也不是什麼都不乾,就在這坐著,她想了很多事,此時韓生義的沉默,似乎印證了她的一個猜想。

韓奶奶慢慢的站起來,來到韓生義麵前,她的聲音放輕了一些:“生義,這是她第幾次找你了?”

韓生義很高,韓奶奶要仰頭才能跟他對視,可他再高,在韓奶奶麵前,也隻是一個孫兒而已,不論何時,麵對韓奶奶的時候,他總是謙遜弱小的。

安靜了大約三秒,然後,韓奶奶才聽到他的回答:“第七次。”

“啪!——”

隔壁是雜物間,楚酒酒坐在滿是灰塵的窗台上,聽到這清脆的巴掌聲,她渾身都顫了一下,抓著窗框,楚酒酒想跳下來,可不知為什麼,她最終還是默默的坐了回去。

隻是她一直攥著拳頭,咬自己的食指骨節,她很緊張,比裡麵的兩人緊張多了。

韓奶奶這一巴掌把韓生義的臉都打偏了,她一點沒吝嗇力氣,臉頰上火辣辣的疼在提醒著韓生義,他的奶奶究竟有多生氣,可他還是這麼沉默的站著,沒有認錯和服軟的意思。

韓奶奶打完他,自己的手也疼,可她顧不上,怒不可遏的看著韓生義,生平第一次,她對韓生義發這麼大的火。

“你還知道你姓什麼嗎?!”

“她是你媽,也是害死你爸爸的人!要不是因為她舉報,你爸爸怎麼會死啊!七次,你瞞著我們見了她七次,彆說是她來找的你,韓生義,你糊弄的了彆人,你糊弄不了我,如果不是你願意見她,她根本不可能來找你這麼多回!”

“你給我跪下,跪下!!!”

慢慢把被打偏的頭轉回來,韓生義無聲的曲起膝蓋,他聽話的跪在地上,卻緩解不了韓奶奶心中的怒氣。

“我問你,你是不是把你爸爸忘了。”

韓奶奶的聲音非常高,一聲一聲,像是直達韓生義的耳膜,不停的質問他:“說話,你是不是把你爸爸忘了!”

筆直的跪在地上,韓生義的聲音還是跟平時一樣,他回答道:“沒有。”

“沒有,既然沒有,那你以後就彆再見她,”韓奶奶指著他,要他舉起自己的手,“給我發誓,用你爸爸的名義發誓,說你以後不會再見她了!”

楚酒酒坐在窗台上,她隻能聽到韓奶奶屋子裡傳出來的說話聲,卻看不到裡麵的情況,看不到,但她可以想象,牙齒咬在骨節上,有點疼,但她注意不到,她的注意力都在隔壁房間裡。

現在的楚酒酒就是度秒如年,終於,那邊韓生義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奶奶,我不能發誓。”

這個回答,自然不是韓奶奶想要的答案,她揚起手又要打他,韓生義看見了,卻不躲,隻是微微的低下了頭,他這麼乖順,韓奶奶揚起的巴掌就這麼停在半空裡,攥成拳頭,韓奶奶身形一滯,她困獸般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一副非常生氣,卻又沒法把韓生義怎麼樣的樣子。

“你——你——”

“你到底想乾什麼!”

“你想氣死我是吧,我跟你爺爺年紀都大了,你覺得我們倆是你的絆腳石了是不是,長大了,你翅膀硬了,所以你就不用再管我們老兩口了!”

韓奶奶生氣起來,口不擇言,她說的每句話對於一個孝順的孩子來說,都是紮進心裡的刀子,韓生義皺了皺眉,他抬起頭,否認道:“奶奶,我沒有。”

“既然沒有,你為什麼不能發誓!”韓奶奶盛怒的看著他。

兩人對視良久,韓生義的唇瓣顫了顫,過了好幾秒,他才發出聲音來,“我沒有忘記我爸爸,我也不能發這個誓,我還是要見她。”

楚酒酒在隔壁聽著都想撞牆了,韓生義真的一點求生欲都沒有,這時候說這種話,那不是拱火嗎!

但事情並沒有像她想象中的發展,韓奶奶見他這麼堅持,竟然沉默了下來。

屋內的氣氛變得安靜,看著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孫子,韓奶奶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站不住了,她後退兩步,重新坐回到床上,她望著韓生義,“為什麼。”

“告訴我,你一定要見她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韓生義垂著眼,目光落在膝下的純白瓷磚上,這瓷磚用了許多年,上麵有很多磨損的痕跡,盯著其中最長的一條劃痕,韓生義開口:“我爸爸的屍體,是我認領的。”

韓奶奶身子一顫。

“那時候家裡沒人了,你和爺爺都在監獄裡,革委會的人就來通知我,讓我去把我爸爸的屍體領回來。”

“我過去的時候,她也來了。我在這邊,和我爸爸待在一起,等彆人拿東西來讓我簽字,她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聞見了,那裡有她身上的香水味。”

香水,六十年代的女人,很少有用得起香水的,她們也舍不得用,都是重要的場合,和令自己開心的場合,才噴一下。

聞香識女人,這在現代是不可能的,因為大家的香水都差不多,可在十年前,香水就是女人的名片,每個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樣,不存在認錯的可能性。

韓奶奶從不知道這些事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兒子最後是誰幫忙下葬的,她隻知道,自己從監獄出來的時候,身邊有老了十歲的丈夫,還有越發沉默寡言、瘦得皮包骨的孫子。

死人已經顧不上了,那個時候,她隻能顧著活人,她麻木的上工、做飯,不給家裡人一個好臉色,隻沉浸在自己的悲痛當中,可她忘了,這悲痛,並不是她一個人的。

韓奶奶枯坐在床上,她沒了聲音,韓生義卻還在說著。

“那個味道,還有那些畫麵,我總是忘不了,所以奶奶,我需要見她,”說到這,韓生義笑了一下,“誰知道呢,也許見著見著,我就能把這些都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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