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130(1 / 2)

炎炎夏日, 行道樹上的知了聲嘶力竭,長著無數絨毛的毛毛蟲在樹乾上緩慢爬動,一不小心掉到地上, 頓時引出樹下行人的一陣尖叫。

從外麵看,韓家是無比安靜的,曾經從青竹村帶出來的兩隻老母雞, 大黃和二黃, 早在去年的冬天就已經雙雙駕鶴西去, 因為養的時間太長,有了感情, 這一家人也沒把它們吃了, 就埋在院子的花叢下麵, 給那些五彩繽紛的花朵增加養分。

雞不養了,原本放置雞窩的地方,如今是一棵從彆處移栽過來的海棠樹,彆人都不會侍弄這些花花草草, 就算會, 也沒有這個閒心,隻有韓生義,他記得住每一種植物的生長習性, 而且願意耐心的照顧它們。

海棠的花期在春季,如今花期過了, 繁星般密密麻麻的花朵已經消失不見, 隻剩下綠油油的葉子掛在樹梢上, 海棠雖然不開放,但它旁邊的夾竹桃、鳳尾蘭、還有院子角落水缸裡的碗蓮,都在爭奇鬥豔著, 尤其是小小的碗蓮,花瓣像是憑空獨立出來的,隨風一顫一顫,讓人們看了不禁替它擔憂,生怕它會被微風吹下來。

剛回來的時候,韓家的院子光禿禿一片,看不出來這裡還有人住過的痕跡,如今不過短短的兩三年,這院子就成了一個小花園,這全都是韓生義的功勞。

楚酒酒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院中品種繁多的花朵上。

最近這段時間,她沒說出口過,但其實她總在心裡抱怨,覺得韓生義離大家越來越遠,覺得他有些無情,覺得他不懂得孰輕孰重。可此時看著這一院芬芳,楚酒酒才突然發現,韓生義是個很有生活情調的人,他跟大家一樣,都在用心的過好自己的日子。

……

桌子上擺了一盆涼水,楚酒酒隨意的坐在椅子上,目光總是看著窗外,樓下的動靜已經消失很久了,又過了一會兒,房門才被外麵的人打開。

韓生義走進來,看見坐在他書桌前的楚酒酒,他愣了一下。

看著窗外的楚酒酒,也把腦袋轉了過來,兩人對視,誰都沒先說話。

……

房門關上了,韓奶奶不知道在樓下做些什麼,想來,她也需要時間靜一靜。楚酒酒把早就浸濕的毛巾擰乾,然後貼在韓生義微微腫起的那一麵臉上。

微涼的毛巾和熱辣的臉頰相貼,韓生義的第一反應感覺是不太舒服,稍微皺了皺眉,然後涼意才壓過疼痛感,緊接著,他的眉頭就舒展開了。

楚酒酒按著他的臉,她說道:“這是從衛生間水龍頭裡接出來的水,還挺涼的,好像用雞蛋效果更好,不過,我不敢去廚房,我怕被韓奶奶發現。”

韓生義坐在床邊,楚酒酒則跪在床上,現在的楚酒酒比韓生義高,她偏過視線,就能看見韓生義半藏起來、輕輕勾了一下的唇角。

“偷聽都敢,偷個雞蛋你倒是怕了。”

楚酒酒:“那不一樣,偷聽不會被發現,偷雞蛋是有可能被當場抓住的。”

說完這話,她和韓生義同時笑了一下,這話聽著挺輕鬆,確實值得笑一笑,隻是他們笑的太短暫,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勉強。

韓生義抬起頭,楚酒酒的手還按著毛巾,如果沒有毛巾,這個動作會非常曖昧,可有了毛巾,曖昧的感覺便蕩然無存,隻剩下毛巾帶來的沁涼。

韓生義仰視,楚酒酒俯視,兩人掉了個個,韓生義的目光在楚酒酒臉上描摹,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楚酒酒一開始還覺得沒什麼,後來就變得不自在了,“你看什麼呢?”

韓生義沒有瞞著她:“看你哭沒哭。”

楚酒酒:“……”

她神情變了變,原本跪直的身子,她坐下去,身形變得輕鬆了一點,語氣也是如此,“你小瞧我了,我都多大了啊,怎麼可能還跟以前一樣哭鼻子,那是小孩才乾的事,我是大人了。”

解釋太多,反而會露出漏洞,韓生義對她的說法不置可否,他挪過視線,看向楚酒酒的袖子。

她今天穿的是天藍色連衣裙,這裙子哪哪都好,就一點不好,隻要濕一點點,就特彆明顯。

裙子是七分袖,袖口上隻有一小片水漬,這水漬太小,又不夠小,楚酒酒就是想賴在打水蹭濕上麵,都賴不了。

跟著韓生義的視線一起看過去,楚酒酒的臉色頓時變得僵硬,僵了兩秒,眼看著韓生義要張口,楚酒酒先惱羞成怒的先發製人,“看什麼看,你是不是又想說,我撒謊了?”

韓生義:“沒有。”

楚酒酒:“我不信。”

韓生義有些無奈,“我不介意你對我說謊,反正你每次說謊,我都能看出來。”

楚酒酒:“……”

“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想起之前的事,韓生義淺笑道:“那是因為你病了還想瞞著我,這是大事,不能容忍。但平時那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我真的不在意。”

這話有些不講道理,誰知道什麼事是大事,又有什麼事是小事,衡量這些的全都是韓生義的口頭之語,這是他一人的一言堂,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楚酒酒聽出來了,要是按往常,她早就鬨了,可是今天,她竟然安安靜靜的,有幾分默認的意思在裡麵。

毛巾變熱了,楚酒酒就把手拿了下來,舒服的感覺被撤走,韓生義不禁追著她的手看了一眼,楚酒酒沒看他,隻把一旁的水盆拿過來,在裡麵繼續投洗。

一邊洗毛巾,她一邊說:“也對,小事無關痛癢,不傷大雅,真正讓人心裡有疙瘩的,都是大事。”

毛巾在水盆裡不停的浸泡又被拿起,帶出嘩啦嘩啦的聲響,一般重複個三四遍就夠了,但楚酒酒重複了七八遍都不止,這些聲響,就像是她心裡亂糟糟的思緒,她要先理清了,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麼話。

韓生義就這麼看著她,等著她。

啪的一聲,毛巾被楚酒酒扔會到盆裡,濺出一片水花來。

像是胳膊沒什麼力氣了,楚酒酒不再動作,她抬起頭,跟對麵的青年對視。

“韓生義。”

韓生義眸光動了動,這是楚酒酒第一次叫他全名。

楚酒酒抿著嘴,又放開,放開以後,她又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跟剛才弄毛巾一樣,一看就是特彆糾結的模樣,可她本來就不是一個特彆糾結的人,哪怕覺得無法決定,她也僅僅隻是糾結幾秒鐘的時間,然後,就遵循本心,選擇了自己最想選的那個決定。

此刻,她還是決定說出來。

“我……”

“我知道這是你們家的事,是你自己的事,連韓奶奶都沒法改變你的想法,我就更不可能了,我也不想改你的想法,我就想讓你知道,我的想法是什麼。”

自從韓生義走進這個屋子,楚酒酒就一直表現的非常平靜,但是,那平靜是裝出來的,她的表情是海平麵,可她的心情是暗流湧動的深海,粉飾太平行不通,現在她終於開了個頭,隨著自己真實想法一起出現的,還有越來越熱的眼睛。

她說的很快,完全不經過思考,全都是她最想說的話。

“我難過,我想哭,我不舒服,心裡特彆特彆的難受,可是我也清楚,你比我難受一百倍、一萬倍。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沒你聰明,你想做的事情,我就是猜一輩子,也猜不出來。我不攔著你,也不給你搗亂,但我就想讓你知道,每一次你去見那些人的時候,我都很擔心,坐在你家裡擔心,坐在我家裡也擔心,一次兩次的,我忍忍就算了,可是,我現在有些害怕了,我怕我要這麼擔心一輩子。”

視線變得模糊,楚酒酒不敢眨眼睛,因為一眨,眼淚就會掉出來,她低著頭,語速變得更快。

“為什麼你總是要做這麼多危險的事情,好不容易,我不用再擔心彆人會傷害我、傷害楚紹了,這才幾年啊,怎麼又回到以前了。這種生活讓我覺得累,特彆累,因為我是個不能一心二用的人,我的注意力就這麼多,如果放在你身上,就不能再放到彆的東西上麵了,可我還想做好多好多事,我想考博士,想幫薇薇和楚紹舉行婚禮,我還想寫一本屬於我自己的書。我想做的事情那麼多,可是,如果我總是擔驚受怕,那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眼淚還是掉了下來,掉在她的大腿上,說這些話的時候,楚酒酒是沒有任何想法的,說完了,她才感覺到,自己說的這些話,聽起來有些自私,全是站在她的角度,沒有一句是替韓生義著想的。

但是,她不後悔,從一開始她就說了,這些都是她自己的想法,她隻是從偷偷的想,變成了說出來而已。

淚珠掉在裙子上,給天藍的布料染出一朵深色的花,一口氣都說完了,眼淚也遮不住了,可是楚酒酒仍舊不抬頭,她不敢抬,怕從韓生義的臉上看到什麼她不想看的表情。

一想到這個,眼淚掉的就更多了,楚酒酒咬著下唇,不想發出哭泣聲,就這麼安靜的坐著,韓生義望著她,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他也是想說話的,就是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嘗試了幾次,那種失聲的狀況才終於消失,韓生義抬起自己的手,替楚酒酒抹掉了即將滑落臉頰的眼淚。

他的動作特彆輕,像是在對待一個完美又脆弱的水晶娃娃,似乎力度稍微大一點,就會給這個娃娃帶來不可修複的損傷,楚酒酒吸吸鼻子,愣愣的抬起頭來。

韓生義的眼睛黑白分明,他總是特彆冷靜,可冷靜二字反應在眼睛上,就隻剩了一個冷字,今天不同,他的眼底有血絲,還有一層淡粉色的變化,和他對視,楚酒酒突然發現,他似乎也不總是這麼淡定的,他也是會有明顯的情緒外露的。

他張開口,明明也沒怎麼說話,聲音卻變得低啞起來,“再給我一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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