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1 / 2)

小飯館 少地瓜 17213 字 10個月前

剛還隔空鬥法大顯神威的兩位大仙瞬間給官差帶走了, 頓時將這些百姓們閃得慌,一個兩個愣在原地,如同忽然失了頭雁的鳥兒一般迷茫,喃喃著說不出話。

若是平地裡蹦出個人來紅口白牙的說黃大仙是騙子, 大家當然會覺得這是汙蔑,可那位展仙姑擺明了道行高深,就連黃大仙自己也承認了的,他還想與人家一同切磋、探討哩!

試問這樣一位高明的仙姑, 一不圖財二不為名, 會無緣無故冤枉旁人麼?

莫非,那黃大仙果然是騙子?

這,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嘛!

不管是展鴒對諸清懷,還是諸清懷對展鴒,雙方都已神交已久, 中間也曾有數次碰麵機會,隻是兩人都出於各種考量避開。一直到藍源夫婦到來, 展鴒去幫忙畫像, 這才初次見麵, 如今算來,還是第二回。

夏白先命人將黃大仙及其一乾黨羽押入大牢聽候發落,然後便帶著展鴒和席桐去了諸清懷平時處理公務的正廳。

進去的時候,諸清懷正在品茶。他穿著一身月白的半舊蓮花紋直綴棉袍, 紮著青色儒巾, 簡簡單單, 板板整整。

早年這直裰本是僧侶打扮,後來隨著佛教興盛水漲船高,也被人推崇,十分風靡,如今文人雅士更是愛的緊,若誰沒有幾件講究的直裰穿出門去,簡直要被人笑話死了。

諸清懷生的儒雅,更兼眉目清正,穿著這一身越發得益,端的是少有的美中年。

想來是最近諸多繁忙,這才多久不見?他就瘦的多了,隻是精神頭倒是更好了,翩然出塵的氣質更勝從前,隻是安安靜靜坐在那裡,便好似……翠竹成精,說不出的雅致。

因是好友的爹,展鴒也沒好意思多看,隻是不由得想,若是諸清懷一朝想不開了去誆騙世人,光這通身的氣質吧,就比那黃大仙之流有說服力的多了。

見他們進來,諸清懷也不拿架子,放了茶盞叫他們坐,當下開門見山的道:“才剛聽下頭人來報,展姑娘似乎並未依計行事,可有甚麼緣故?”

吆喝了大半日,又絞儘腦汁的忽悠,展鴒也實在是喉嚨冒火、頭腦發暈,並不同他來虛的,坐下之後先痛痛快快吃儘一盞熱茶,又不緊不慢嚼了幾塊酥皮棗泥核桃糕,這才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氣,好似重新活過來一般。

席桐微微挑眉,一開口便好似冰水肆意流淌,“大人又何必明知故問?”

他平時直來直去,並不代表他看不透,隻是對這些彎彎繞繞本能的不喜。此時見諸清懷將心眼兒耍到展鴒身上,自然不悅。

他不高興就是不高興,管你是知州還是知府,都是一般的懶得遮掩。

展鴒也不說話,隻是低頭慢慢用杯蓋刮著茶水表麵的茶梗,幾乎能感覺到胃中點心一點點被茶水潤開,越發舒坦了。

誰都有自己的小算盤,當官的想協調好方方麵麵自然更難,隻是人家問什麼就乖乖說什麼……這可不是她的風格。

夏白若有所思,到底是諸錦耐不住性子,張口問道:“什麼事?”

諸清懷有些意外的瞧了席桐一眼,忽然笑了笑,點點頭,“話雖如此,卻也想聽聽兩位是怎麼想的。”

這就是承認了,語氣也比方才自在許多。

這才是平等公開的對話,展鴒安撫性的拍了拍席桐放在桌上的手,也不扭捏,在腦海中略略理順了思緒便道:“非我不願不忍,而是不能不可。”

昨天晚上她跟席桐兩人熬夜做那些嚇唬人的符咒時,就隱約覺得似乎有什麼很重要的細節被忽視了,隻是兩人一時間也分辨不出,直到今天展鴒替那對中年夫婦的兒子“占卜”,她才瞬間醍醐灌頂:

他們最初版本的計劃可能無法完全推進!

原本他們想的是當眾揭穿黃大仙的騙局,將他批的一無是處……符咒倒罷了,可這麼一來,就勢必會牽扯到占卜,因為卜卦是這兩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情。

然而就是這占卜,恰恰是碰不得的。

最大的阻力便是來自皇家,來自朝廷,來自整個大慶朝的百姓!

哪怕是科學高度普及的現代社會,占卜算卦依然大行其道,無數人趨之若鶩,更彆提在“鬼神”橫行的封建社會。頭一個,聖人就極其崇信卜卦,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鄉間百姓,都對此一道深信不疑。而朝廷中更設有專門的龜鶴所,便是彙聚天下占卜大師的所在,專門為王公貴族們占卜。

不管是他們真心推崇,還是為了平衡佛道兩教,但占卜之術幾乎是全民認同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說的更實際一點,好歹什麼抓鬼、除邪祟的都有實打實的證據,拿出那些溶液來現場演示一番百姓們就會恍然大悟,可占卜呢?本就是玄而又玄的事情,怎麼證明?

誰也無法證明它是真的,可同樣的,也沒人能夠證明它是假的!

這種事情她都能想到,常年在政治圈兒打滾的諸清懷不可能想不到,可他為什麼?

想到這裡,展鴒下意識看向夏白,後者被她看的一怔,又本能的望向諸清懷。在得了諸清懷的頷首之後,夏白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今日一早,大人就囑咐過了……”

言外之意,他早就做好了兩手準備,若是展鴒能掌控局麵自然是最好的,大家都省事;而即便她弄砸了,也已經消磨了黃大仙的氣焰,開了好頭,夏白他們隻需要隨便找個諸如“聚眾鬨事”的由頭便能將他們帶走,之後就都好說了。

這才對了,展鴒點點頭,總算覺得一直缺著一塊的拚圖歸位,一切都完整了。

夏白有些歉意的衝她跟席桐抱了抱拳,卻聽上頭的諸清懷忽然來了句,“並非本官有意隱瞞,實在是無奈之舉。”

一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來若是提前知會了,誰知這位展姑娘能否接受?臨時鬨開必然全盤皆輸,倒不如先瞞著。

展鴒和席桐起身行禮,“大人多慮了。”

儘管席桐的表情還有些臭,不過卻也明白諸清懷說的是實話。

本來麼,為官一方的當政者就該是這個樣子,也無需把計劃中的每一個步驟都細細解釋,不然效率低下不說,也確實容易出紕漏。

見他們是真的不在意,諸清懷倒是又多了幾分讚賞,心下也鬆快了些。

此二人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和最器重的下屬交好之人,若是因此事起了齷齪,他也不會好受。

如此甚好。

“我已派人去往其他州鎮打探,不日就有結果,屆時叫了苦主來,一同揭穿他的真麵目才好。”

即便現在展鴒將他的戲法公之於眾,也不過是點江湖騙術,且黃大仙這兩天統共也沒騙多少銀子,即便百姓們發怒也有限。若他順勢認罪,依律也不過打幾板子就得放了,反而不美。

展鴒點頭,又正色道:“於占卜一道我實在是個外行,雖不推崇,卻也覺得無需一棍子打死。若是用的好了,反而有助於民生安定。”

其實日常生活中的占卜很大程度上發揮的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就好比她勸的那對夫婦和後麵被逼著生兒子的女人……如果真能往正確的方向引導,百姓們不管乾什麼都信心十足、歡歡喜喜的,未嘗不是好事一樁。

諸錦打從剛才就沒說話,卻也敏銳的覺察到周圍氣氛先鬆後緊,如今終於徹底鬆快下來。

她眼珠一轉,笑嘻嘻道:“姐姐你還是個外行?我倒瞧著是個大家!爹爹,你不在現場不知道,展姐姐好生厲害,生生將那黃大仙比下去了,大家都心悅誠服,一個個的喊仙姑呢!”

“哦?”諸清懷笑得和煦,如同再普通不過的一個長輩,“我倒是想聽聽了。”

展鴒一看他笑的人畜無害的模樣就有些發毛。如果可能,她是真心不想跟這些玩政治的深交。

心思太細密太複雜,稍不留神就給他們牽著鼻子走……哪怕跟這些人對坐喝茶吃點心呢,全身上下的弦兒都不得放鬆,若是隔三差五就這樣,她非消化不良不可。

展鴒先給他們演示了一遍江湖術士們常用的戲法,什麼捉鬼、驅邪、空手下油鍋的,又自嘲一笑,“至於我,不過是推理罷了。攻心戰,心理誘導加上一點觀察以及合理推測,差不多就是那樣了。”

諸錦他們卻不信,也似懂非懂的,就聽夏白驚訝道:“可是方才那夫婦二人分明一言未發,展姑娘你便什麼都料到了!”

“猜的!”展鴒笑道,“他們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既然兩人都身體康健行動自如,那麼不是問父母便是問兒女。”

眾人點頭,確實。

展鴒看向席桐,對方衝她舉了舉茶盞,示意她繼續。

你就躲懶吧!展鴒斜了他一眼。

席桐有些無辜的眨了眨眼:我不善言辭。

展鴒隱晦的翻了個白眼,隻得繼續道:“世人所求無非功名利祿、康健與否,我見他們滿麵憂愁,卻又不是火燒眉毛的樣子,想來也不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再者,這幾日城中許多藥鋪義診,若是有病的,隻管那裡看去,又怎麼會有人舍本逐末,放著好好的大夫不看,卻先跑來這裡?如果不是看病,那麼十有八/九是關乎兒女,便是卜卦。”

諸錦追問道:“為何不是看風水?”

展鴒反問:“你見過幾人看風水帶著女人的?”

時下女子地位低微,許多事情都是不許沾邊的,看宅邸風水便是其中之一。

眾人點頭,夏白又問:“那你又如何得知他家有兒子,還知道去青龍寺求的簽不好?”

“大凡這個年紀的人,隻要身體好,總能熬到生兒子,”說這話的時候,展鴒臉上就帶了點兒旁人看不大懂的冷笑,“世人如諸大人這般看重女兒的又有幾許?又何須巴巴兒出來算卦?即便算,恐怕也是婚姻大事,而此事往往會交托給媒人,爹媽輕易不會出馬。至於簽,若是在青龍寺求了上上簽,他們又何須愁眉苦臉?更不必再來麻煩第二回。”

聽到這裡,就連諸清懷也多了幾分興趣,不由得追問道:“那若是他家中果然沒有兒子呢?”

就好比自己,一把年紀了,不也隻有一女承歡膝下麼?

“所以我說一半是猜,”展鴒笑眯眯的,“若是沒有,自然另有一套說辭,也不過混過去就罷了。”

經她這麼一掰扯,眾人隻覺得如撥雲見日一般,細細回想,果然是有跡可循的,隻不過若想在瞬間將這些細節整合起來,絕非尋常。

展鴒解釋完了之後,幾人非但沒覺得稀鬆平常,看她的眼神反而越發敬重了。

諸錦最是個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當即一臉求教的問道:“好姐姐,那你同那夫婦說的什麼叫他們兒子轉著圈兒的走,也是糊弄人的了?倒也有趣。”

“那倒不是,”展鴒搖頭,“符咒是叫他們有個心理依托,轉圈兒麼,聽他們的意思,那書生身體羸弱,即便滿腹才氣,也未必能受得了考場之苦。眼下他最需要的不是埋頭苦讀,而是先把身體鍛煉好了,可若是直接說,他們心焦氣躁,哪裡能聽不進去!少不得費些功夫描補一回。”

“換方向是怕他走的膩煩了,中間停一會是覺得他肯定一口氣吃不下這麼大的運動量……這法子雖然簡單,卻極其有效,等他累的什麼似的,哪兒還有心思想些雜七雜八的?自然是倒頭就睡。睡得好了,精神頭自然好,神思清明,飯也能多吃幾碗……如此下去,豈有不遂心順意之理?”

說的眾人都笑了,諸清懷也滿麵笑意的搖頭,罕見的風趣了回,“雖然難免促狹,卻也不失為一條妙計。如此看來,占卜果然不能戳破,不然豈不是給他們當頭一棒?”

畢竟展鴒的招數是給他們“占卜”之後提的,若是當真大肆宣揚占卜是無稽之談,那麼文昌君的符咒自然就是耍人玩兒的,後頭的煉體之法也就沒必要遵從……

聽了這話,展鴒心頭一動,“大人不信佛麼?”

諸清懷笑的淡然,“左不過人自己騙自己罷了,眼下尚且顧不過來,哪裡還管的了什麼來世?若果然有那陰司報應的,還要官府衙門和律法作甚?”

若果然佛祖在天有靈,他當年為了妻子四處請醫問藥求神拜佛,恨不得一顆心都挖出來供奉,何曾見佛祖菩薩顯靈過?什麼救苦救難,可見都是人自己編出來騙自己的。

展鴒和席桐飛快的對視一眼,都覺得裡頭有故事。

如今聖人都信佛,雖不至於打壓其他教派,可也算上行下效,在任官員也大多或真或假的信佛,諸清懷這麼說,幾乎就是明晃晃說不信了,倒是稀罕。

諸錦聽得津津有味,又問黃大仙桌子起火是不是他們做的,展鴒就看著席桐笑,“此事還需請教席少俠。”

見她有意給自己表功的機會,席桐推脫不得,隻好癱著一張臉言簡意賅的說了:“琉璃、冰晶之類透明的凸麵可聚熱,彼時正午陽光正好,我隻需遠遠地站著,將光彙集到桌布之上,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得將其引燃。”

從一家客棧進城之前,他們倆還特意下了一趟地窖,用裡麵存放的冰磚簡單的打磨了個凸透鏡。因天氣尚冷,一路上用棉花包捂著,倒也沒化多少。

自古以來,連三歲孩童都知道水火不相容,此刻他卻信誓旦旦的說乃是以冰取火,怎能不叫人震驚?

這回算是連諸清懷都聽住了,諸錦更是等不得,一迭聲的打發丫頭去弄了冰來如法炮製,果然點燃了紙張、布帛!

眾人興致盎然的說了一回,太陽就漸漸西沉,小九忽然興衝衝進來報告:“大人,才剛有人飛馬來報,說是平西村那頭有一村婦認出黃大仙乃是坑害她孩兒性命的元凶,願意來指正!如今她正在家中收拾行囊並狀紙,明日一早便能到了!”

“好好好!且派人看住平西村所屬衙門長官,轄下出了人命卻不能將凶手繩之以法,他難辭其咎!”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諸清懷也忍不住一連叫了三個好,又對展鴒和席桐道,“你二人此番堪當頭功,待此案一結,再論功行賞!”

這是好事,也是該得的,展鴒和席桐也不是那種做好事不求回報的傻子,當即大大方方站起來謝了。

要說大慶朝其實還是挺人性化的,律法嚴明,有法必依,而且還特彆鼓勵大家協助破案!律法條文中明確規定,百姓之中如有協助斷案者,可依據功勞大小給予嘉獎。若是小功勞,那麼當地父母官就能做主了,而若是大功勞,當地官府給一份嘉獎,還能再上報朝廷請求進一步犒賞。當然,後者往往得是轟動一時的大案,而且難免牽扯黨派之爭,十分複雜,能不能批下來也兩說。

退一萬步講,即便批下來了,能否真正發放到個人手中,以及發多少,也得看當地父母官。碰到諸清懷這種厚道的,自然分文不少;可若是碰到王丙這種喜歡從油鍋裡撈銀子花的,隻怕層層盤剝之下,真正的有功之人反而成了陪襯。

天色已晚,展鴒也怕展鶴在家苦惱,便跟席桐起身告辭。

諸清懷親自送他們出了院門。

“二位今日辛苦了!”諸錦十分誇張的一揖到地,笑道,“且家去好生休息,來日得了賞銀,也好叫我沾沾喜氣。”

展鴒笑著捏了捏她的腮,道了彆,臨走之前卻又轉回身來,神秘兮兮的道:“且等著吧,仔細盯著那黃大仙擺攤的地方,三五日後還有好戲呢!”

“什麼好戲?”

展鴒卻打定了主意要賣關子,任憑他們再如何追問也閉口不言。

方才幾人說話的時候小九不在場,展鴒在他心中的形象依舊神化,故而他這會兒看展鴒的眼神還是充滿敬畏,簡直連腰都彎下去了。

幾人有心戲弄,也不說破,眼睜睜看著他恭恭敬敬的送展鴒出去。完了之後還在門口目送,“仙姑慢走~!”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小九還各種唏噓,“不曾想展姑娘竟還有另一重身份,日後我若是再去,可得注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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