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歧老遠就看見那邊沈黛與江臨淵坐在石桌前聊天了。
如果光是聊天就算了, 令謝無歧遠遠止住腳步的,是沈黛眼角眉梢掛著的笑意。
沈黛不常這樣笑,平日笑起來時也帶著點內斂, 溫溫柔柔地看著人,眼神像晴日有微風泛起漣漪的湖麵, 而很少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一樣, 笑得一看就沒吃過苦。
她在和江臨淵聊什麼?
會開心成這樣,一定不是像往常那樣聊些會激怒沈黛的話題。
或許是小時候的事情?
她五歲入純陵,與江臨淵自幼相識, 應該會有很多話題, 沈黛又容易心軟,是不是江臨淵故意和她聊起小時候的事情想要套近乎, 而沈黛那個小傻子看見鉤就咬?
腦中胡思亂想了一堆, 謝無歧腳下隻滯了幾秒, 便抬腿麵色冷凝地朝沈黛的方向而去。
沈黛此刻腦中也是一片混沌。
歡喜釀麻痹了她的危機意識, 她隻覺得遠處有一個二師兄,近處也有一個二師兄, 多出來的那一個是什麼?隱□□嗎?
還在茫然,那個多出來的影分身就帶著一身低壓地站在她麵前了。
謝無歧拿起她麵前的酒壇。
“喝酒了?”
他一隻手就拿起了沈黛需要雙手抱著的酒壇, 放在鼻尖聞了聞。
“還是浮花島的歡喜釀。”
酒壇不輕不重地落在石桌上, 啪的一聲, 迷迷瞪瞪的沈黛被驚得抖了一下。
“挺會享受啊。”
江臨淵淡淡抬起長眸, 喜怒難辨的視線在半空中與謝無歧交彙。
沈黛要是沒喝酒, 肯定能感覺現在氣氛的劍拔弩張, 一觸即發。
但她現在已經喝了歡喜釀, 感知能力遲鈍了百倍, 所以她還能摸摸腦袋, 傻嗬嗬地跟謝無歧坦白。
“嗯嗯,二師兄連這個也能一聞就聞出來啊,真厲害,這個好喝,你也嘗一口?”
謝無歧麵無表情地一手摁住了壇口,轉頭看向江臨淵:
“這酒是你給她喝的?你不知道她幾歲?”
“不是。”
“哦?這歡喜釀一壇值千金,且有價難得,方才我見你們純陵十三宗的那位衡虛仙尊還在同浮花島重羽族的人閒聊,我還以為是你拿了這歡喜釀,就迫不及待地拿來灌醉我師妹,好達成你那些見不得人的齷齪心思呢。”
見不得人。
齷齪。
江臨淵眼皮跳了跳,有一瞬間露出了被人戳中心思的尖銳。
他抬眸不悅地盯著謝無歧。
“謝仙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沈黛是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妹,她與我的家人無異,我們之間究竟是誰有見不得人的齷齪心思,還不一定呢。”
聽到從小一起長大,謝無歧的笑意沉了沉。
但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輕狂模樣。
“從小一起長大,家人,好啊,我倒想知道,你心裡究竟是藏著怎樣的心結,你的問心鏡中才會倒映出我師妹十年後的模樣。”
此言一出,江臨淵又無話可說了。
他翻遍古籍,也未能弄清他問心鏡中幻境究竟是真是假。
但顯而易見的是,他被問心鏡幻境中自己的情緒所感染,他的悔恨,他的愧疚,他的不甘,還有……
還有二十七歲的他說:
若我有一天大道得證,我希望站在我身邊的那一個人是你。
我想護你一世平安,你可願意?
已經出落成大人模樣的沈黛牽著他的手,滾燙眼淚一滴滴落在他手背,她那樣開心,那樣鄭重地告訴他——
她願意。
願意得不得了。
江臨淵無法將那種複雜的感覺從心頭輕易抹去。
“……這與你無關。”江臨淵避而不答,“這是我與師妹的事情,沒有和你交代的必要。”
江臨淵越是這樣說,謝無歧的腦海中的猜測就越發離譜。
他這樣欲言又止的表情,到底是有什麼不能說的?難不成還能比他想象得更過分?
一想到更過分的,謝無歧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眸中戾氣翻湧,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
“禽——獸——”
江臨淵:?
他在腦補什麼東西?
謝無歧與江臨淵兩人劍拔弩張,沈黛在一旁卻聽累了。
她現在心情很好,並不明白他們在爭執什麼,隻覺得這個世間非常美好,天氣剛好,風也溫柔,很適合睡一覺。
但是地上太臟,桌子太硬,看了看去,隻有謝無歧那隻摁在酒壇口的手比較舒服。
沈黛把腦袋放了上去。
“……乾什麼。”
謝無歧垂眸,像是餘怒未消,沒什麼表情,但語氣卻並不冷硬。
“真想喝酒,我帶你偷偷背著師尊喝就是了,找他做什麼?現在知道撒嬌,晚了。”
“不晚。”酒喝多了就是容易想睡覺,沈黛閉著眼睛答,“二師兄你人好,不會生我氣的。”
突然還被發了一張好人卡,謝無歧氣笑了,頓了頓,又惡劣地拉長了尾音:
“哦?我好嗎?那我和江臨淵比,誰更好?”
江臨淵霍然抬頭看向謝無歧,眸中比方才更添了幾分無名火。
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氣什麼。
是氣謝無歧拿自己與沈黛做比較,還是氣他其實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就有種已經知道答案的下意識回避?
還好沈黛沒有直截了當給出答案,她心情平和地回答:
“二師兄,人的痛苦往往就是因為跟人比較而產生的,這種問題不好。”
江臨淵緊繃的肩膀鬆了些。
然後下一秒,他就又聽沈黛道:
“更何況,人要向上看,你為什麼要和差的比呢?”
江臨淵:……
謝無歧冷了好一會兒的臉終於如冰層融凍。
“是啊。”
他桃花眼淡淡一掃,掠過江臨淵陰晴不定的臉,長眸聚起星星點點的笑意。
“不比了,我跟他人狗有彆,贏了也勝之不武,你也離他遠點,你們之間仙畜有彆呢。”
“謝——無——歧——!”
江臨淵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做什麼!”
謝無歧還未開口,沈黛率先起身搖搖晃晃擋在他麵前,歡喜釀的效果還在,因此她說話也有些神神叨叨:
“不要吵架,不要拔刀,世界這麼美好,你這樣不覺得很煞風景嗎?”
江臨淵額頭青筋跳起,壓著怒火同沈黛說:
“你沒聽見他方才說什麼嗎?是他先挑釁的。”
……有嗎?
沈黛扭頭看謝無歧,對方很快擺出一副無奈模樣:
“師妹,你前師兄是不是因為我剛剛誤會他給你酒喝所以生氣了啊,你前師兄真記仇,不像我,我隻是擔心你而已。”
江臨淵:……你他媽,適可而止。
筆直的沈黛這一次又忘了上回的教訓,毫無懷疑地信了謝無歧的話,有點不滿地對江臨淵道:
“是啊,二師兄隻是擔心我,而且我剛剛把你錯認成二師兄,你也沒有立刻反駁我,害得我丟人,我們就算扯平了。”
謝無歧:“……等等。”
他指著江臨淵:
“你剛才把他認成我了?”
沈黛老老實實低頭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認錯的。”
謝無歧聽了其實並沒有生氣,想到沈黛剛才是因為把江臨淵認成了他,才和他有說有笑,他心裡其實還挺高興的。
少年人的那點爭個高低的好勝勁得到滿足,謝無歧伸出一根手指頭戳在沈黛眉心。
催動靈力,替她將體內酒氣逼出幾分。
沈黛剛覺得腦子稍微清醒一點,就見一雙瀲灩勾人的桃花眼抵在她眼前,眼尾上揚,說出的話也帶著幾分笑。
“現在知道誰是二師兄了嗎?”
是她認錯了人,沈黛不太好意思地點點頭:
“知道知道,下次不會了,二師兄你還生氣嗎?”
謝無歧顯然已經不生氣了,畢竟問題最大的還是對麵那個狗賊。
嗬,原來是冒充他和他師妹套近乎,虧他做得出來。
不過此刻見江臨淵陰沉著臉,顯然是麵子不太過得去的樣子,謝無歧心中痛快幾分,也不欲糾纏下去,省得待會兒他要是沒忍住揍了江臨淵,豈不是還幫他賣慘。
想到這裡,謝無歧直起腰,故意不露分毫地對沈黛說了句:
“還有點,看你之後表現吧。”
說完就將沈黛沒喝完的那一壇歡喜釀藏進了自己的乾坤袋裡。
江臨淵站在原地,原本已做好了與謝無歧再起爭執的準備,卻不想他就這樣乾脆利落地抬腳走人。
而沈黛跟在他後麵,把他的話當了真,苦惱地想著怎麼哄她師兄開心。
“二師兄我不是故意要認錯人的,真的真的。”
“二師兄你想吃桃片糕嗎?師尊說太玄都城中有家桃片糕好吃,待會兒我們去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