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危、重霄君、方應許和蘭越四人你來我往地拉扯時,謝無歧卻先一步拉著沈黛偷偷從法華台上溜走。
“二師兄……”
沈黛剛想說師尊那邊還吵得激烈,他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謝無歧卻回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們先去武庫隱界入口等著,他們見我們不在,吵不了多久的。”
沈黛一想,他說得似乎也有幾分道理,便沒有再拉著他回去。
其實沈黛來此原本主要是為了向宿家打聽《博古靈器錄》的事情,現在與宿危鬨得不愉快,看來也隻有讓重霄君自己去打聽了。
她看著謝無歧的背影,跟著走了兩步,忽然又道:
“還好方才師兄你開口替我說話,不然要是宿危真的要拿法器來驗證同心誓,我還真有些不知道怎麼辦。”
謝無歧瞥了她一眼,笑道:
“你不知道怎麼辦?我看你剛才反應還挺快,一開口就說我已婚,連我也嚇了一跳。”
沈黛以為是謝無歧對她這樣自作主張有些不滿,便連忙解釋:
“我也是忽然想到的,宿危那樣咄咄逼人,如果隻是說你不喜歡宿檀,宿檀或許會放棄,但是宿危這樣護著他妹妹,他看上去又挺在乎麵子的,必然不會輕易罷休,所以還不如直接說你已婚,等把宿危糊弄過去再澄清——”
“我並沒有說你做得不對。”
謝無歧語帶笑意,垂眸望著沈黛,麵上無一絲介意的神色,反而看上去還挺愉悅。
“隻是下次,也提前知會我一句,我好配合你演得更逼真一些。”
她還是不會撒謊,若兩人真是道侶,哪有她一個人這樣硬邦邦擋在前麵的道理?
沈黛現在都不考慮逼不逼真的事情了,想到宿危剛才要用法器驗證,她還有些心有餘悸。
做人還是要堂堂正正,撒謊這種事情還是要心理素質強大的人才辦得到。
“沒有下次,我再也不說謊了,還不如直接拔劍更乾脆呢,要是被拆穿那多可怕——”
謝無歧想起方才沈黛擋在他身前,氣勢洶洶地說自己就是他道侶的模樣,忍不住彎了彎唇。
“誰說會被拆穿?”
謝無歧輕飄飄地說了這麼一句,沈黛不解地朝他看了過去。
少年笑意瀲灩,迎著日光,眼眸明亮又坦然。
他從容不迫道:
“他若是真要驗,我們就當場給他發個同心誓,眾目睽睽之下,合籍結契,想必宿危的表情一定會十分精彩。”
這樣一想,謝無歧倒還有幾分遺憾。
雖然有些卑劣,但若是能因為這個能與沈黛結契,倒也算是因禍得福。
沈黛腳步驀然頓住。
“二師兄。”
謝無歧回過頭:“怎麼?”
“……同心誓很嚴肅的,開玩笑就算了,不能真的隨便和人結契的。”
一生一世同生死。
一花一葉永相隨。
修真界的同心誓,就是一方死了,另一方即便不死也會重傷,真真正正的永結同心。
所以修真界的修士若真要與人結契,一定會尋一個實力匹配的道侶,或者為了安全起見,雙方雖有道侶之名,卻無同心之誓,否則一方死了,另一方也要殉半條命進去,未免太過冒險。
當然,同心誓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道侶結下同心誓更能心意相通,雙修起來也是事半功倍,其中妙處不足為外人道也。
沈黛沒跟人結契過,自然不知道什麼妙處,她隻是想起了自己前世死於活祭陣的事情。
原本以為,她身死之後,已經兵敗如山倒的修真界也將被魔族和魘妖踏破,但在常山江臨淵的心魔幻境中,倒映出她死後的前世光景裡卻表明,她一死,歸墟君也跟著身故。
魘族的活祭陣,根本就是為了誅殺這位魔君。
那也可以說,冥冥之中,兩人或許是存在著什麼聯係。
沈黛至今不明白這其中存在著什麼樣的聯係,但她明白,若是這一世依然延續前世的軌跡,她或許還會是魘妖口中那個“世間唯一能殺歸墟君之人”。
那一日目睹江臨淵心魔幻境的人不明白這一句的分量,他們連歸墟君是誰都不知道,所以聽過便罷了。
但沈黛卻知道這是誰。
當陸夫人將這個幻境轉告給她之後,沈黛便清楚的知道,如果這一世修真界又走到那個最壞的發展,她是必死無疑的。
所以,北宗魔域未平,她是絕無可能與人結契的。
謝無歧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見她麵上驟然凝重,思索半響,以為是他方才話說得輕佻,惹得她不悅。
於是他斂了幾分笑意,正色道:
“不是隨便。”
還沉浸在自己為什麼會和北宗魔域的大魔頭扯上關係的沈黛回過神,略帶茫然地看向謝無歧。
“什麼?”
謝無歧定定望著她,一貫舌燦蓮花的他難得卡殼,頓了半天才開口:
“我方才的話不是隨便說說的,換成是旁人,我不會說這種‘當場發個同心誓’的渾話。”
沈黛沒太聽懂他的弦外之音,還在想二師兄這是什麼意思,這話不會對彆人說,隻會對她說,難道是覺得她好欺負不會生氣所以無所謂嗎?
……雖然她確實也不會因為這個生氣。
“我也不行。”沈黛循循善誘地跟他強調,“同心誓隻能和你真心喜歡的人發,這可是生死與共的大事,不能草率。”
謝無歧見她滿臉嚴肅,又半真半假地說:
“生死與共又如何?從前你為我殉過葬,大不了我以後也為你殉葬一次。”
他說的是五歲時沈黛被家裡人賣去配冥婚的事。
沈黛聽了忍不住皺起眉頭:
“二師兄,你就不能想點好事嗎?”
動不動就是殉葬,聽起來多不吉利啊。
兩人說著,一路已從法華台走到了武庫隱界的附近。
離隱界開放的時間將近了,來參加靈器大會的數千名修士們在門外四散,一邊相互閒聊,一邊等待著武庫隱界的開啟。
“謝師弟——沈師妹——”
遠遠的,傳來了太玄都大師兄蕭尋的聲音。
蕭尋並未入學仙盟,太玄都還有太多的事需要他來操持,因此沈黛與蕭尋也幾乎是兩年未見。
見麵寒暄了幾句,蕭尋便問起了重霄君與方應許的行蹤。
沈黛大致和他說了經過,蕭尋聽到他們是為了沈黛與謝無歧的事而和宿危起的衝突,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那就好……”
沈黛好奇追問:“好什麼?”
蕭尋沒有解釋太多,隻淡笑道:
“以前的一些小誤會而已,那邊有蘭越仙尊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蕭尋沒有細說這個“小誤會”的意思,沈黛也就沒有追問。
四周熙熙攘攘,都是躍躍欲試想要在武庫隱界中大展拳腳的修士們,沈黛餘光一瞥,卻在不遠處瞥見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
一群穿著水墨色門服的純陵十三宗弟子之中,所有人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其中一個最顯眼的身影。
仙姿俊逸的青年漠然望著武庫隱界的入口,長睫覆著一雙冰雪般的淡漠眼眸。
周圍有無數好奇打量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但他恍若未聞,平靜得如一潭沉靜死水。
這些修士自然會議論他。
心魔纏身,元嬰修為,容顏改變,本在審命台上就被處決,偏偏命大又活了下來,今日還出現在了靈器大會的現場——
他想做什麼?
莫不是也準備入武庫隱界,尋天材地寶吧?
可這位純陵紫府宮的大師兄不是已經入魔了嗎?從未聽說過入魔者還能被靈器認可的啊。
眾人暗中議論紛紛,唯有純陵弟子們知道,江臨淵心魔已除,早已正本清源。
除了外貌有所改變,其他的還是他們原來的那個大師兄。
這些在背地裡看熱鬨的修士,現在他們還能議論,待入了隱界,見識到他們大師兄元嬰期的實力,看他們還敢不敢說閒話!
沈黛的視線不過隻落在江臨淵身上打量了幾秒,江臨淵便仿佛有所感應地看了過來。
……晦氣。
沈黛眸色一沉,心中生了幾分不太妙的預感,下意識就握緊了手中的龍吟劍。
果然,江臨淵下一刻就抬腳朝她走來。
每靠近一步,沈黛就將他看得更清楚一分。
以前那個十九歲的江臨淵都不會讓沈黛如此厭惡,但站在她眼前的二十九歲的江臨淵,卻能時時刻刻提醒她曾經做過些什麼傻事。
謝無歧臉上的笑意也一寸一寸褪去,待江臨淵停在兩人麵前時,他麵上已沒有一絲笑容。
“黛黛,好久不見。”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這平靜之下,又掩藏這許多複雜情緒。
雖然他們二人從未談過前世,但都對彼此重生一事有了幾分猜測,算是心照不宣。
這一句好久不見,指的不隻是審命台之後的相見,算起來,這才是他們前世今生的一場心平氣和的正式重逢。
江臨淵麵上不顯,開口卻不免有些唏噓:
“你……如今過得還好嗎?”
沈黛如墨色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視著江臨淵。
她啟唇,聲音很輕,讓江臨淵恍惚有種她真的心平氣和與他對話的錯覺。
然而仔細一聽,她說的卻是:
“——我過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隻是宋月桃都受到了那麼嚴苛的處罰,江臨淵,你怎麼還好好的站在這裡?誰放你出來的啊?”
她的眼裡寫滿了真心實意的疑惑:
你怎麼,還活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