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拿出沈黛的那一件,謝無歧就從善如流地接過,非常自然地繞過沈黛頭頂,親手給她穿上。
“這裡是神仙隕落的古戰場,雖然傳說大部分神仙都在這裡灰飛煙滅了,但也會有殘魂留在此處,依附在他們生前的法器中。”
沈黛很努力地想聽他說的內容,但眼神卻又不自覺地落在了胸前。
謝無歧的那雙手很靈巧,披風的係帶在他手裡靈活地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係得緊緊的,將外麵的風雪嚴寒都擋得嚴嚴實實。
係好以後謝無歧還仔細端詳了一下,笑道:
“好看,你二師兄是不是很貼心?”
沈黛雖然是覺得謝無歧還挺心靈手巧的,但還是忍不住強調:
“二師兄,這披風是大師兄帶的。”
言下之意,貼心的是大師兄才對。
不過謝無歧一貫臉皮厚,裝作沒有聽到,又道:
“既然這麼貼心,不如就告訴我方才你和宿檀說了些什麼,怎麼樣?”
沈黛沒想到謝無歧還惦記著這件事,一抬頭,恰好撞入少年眸光清亮的一雙眼,他正彎著腰對視著沈黛的雙眼,在等著她的回答。
她一瞬間便想起了方才宿檀問她的最後一個問題。
——你真的不喜歡謝無歧嗎?
“沒……沒什麼……”
沈黛心中慌亂,麵上卻鎮定地錯開視線,餘光瞥見大雪紛飛的寒江中出現了一葉扁舟,立刻轉移話題:
“大師兄二師兄,你們看!有船!”
灰藍色的天幕下,鵝毛大雪翩然在風中四散,一點扁舟在寒江中悠悠飄蕩,在如畫卷般的景象中是唯一鮮活的存在。
根據之前的經驗,這應該與這一方隱界中的靈識有關。
或是來考驗他們的,或是在故意設阱困住他們的,隱界內的靈識一般來說雖無殺意,卻各有個性,在接觸之前,無人能猜到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於是他對沈黛道:
“雖然隻差一步就入第十重隱界了,不過這裡的法器品級也不錯,可以一探。”
既然方應許都這麼說了,沈黛也覺得可以觀察一下。
那艘烏篷船到了岸邊,岸上眾人終於窺見了撐船女的真容。
罥煙遠山的眉,水墨勾勒的眼,四周山水是晦暗淡漠的色彩,天地餘下諸般顏色,都彙聚至她緋紅朱唇上。
豔麗得不可方物的一張臉,隨著水波蕩漾而漸漸明朗,令沈黛驚豔屏息。
“各位,要過江嗎?”
美人就連聲音也是柔柔媚媚,聽得人骨頭都酥了半邊。
沈黛剛要答“過”,就聽方應許先搶先一步,用非常直男的語氣問:
“過江多少錢?”
這語氣,仿佛真將眼前這美人當做了撐船的船家。
美人笑容一滯,又柔聲道:
“你我今日在此相遇,是上天指引,我渡君過江,隻收露水緣分,不收財帛。”
隻收露水緣分……
沈黛覺得這話聽起來好像怪怪的,但又想不通哪裡奇怪。
沈黛:“不知姑娘在此撐船,今日可曾渡了多少人過江?”
美人眨眨眼,笑道:
“都說了,是上天指引,渡江是要講緣分的,沒有緣分的人,我不渡。”
這就是所謂的機緣嗎?
有緣者可邀入內。
無緣者便隻能自己禦劍渡江。
“既然如此,那就上船吧。”
方應許率先走在前麵,玄色皂靴踩上船舷時,撐船的美人望著眼前眉眼英俊的青年,笑意漸濃。
然後下一秒,她便聽這青年很是不解風情地道:
“不過你話說得有一點不對,我們來這裡不是上天的緣分,主要還是法器的指引。”
美人:……
好看是好看,要是不會說話那就更好了。
烏篷船隨風而動,無人劃船,也能慢悠悠地在江麵上朝著一個確切的方向行進。
這位自稱叫麗娘的美人目標非常明確,自從沈黛三人上了船,她就一刻沒從方應許的身邊離開過。
沈黛和謝無歧坐在船身後艄,就看著麗娘一會兒借口自己手軟無力,想讓方應許與她一起劃船,一會兒說天冷雪大,江上風急,餘光幾次落在他深藍色的披風上,暗示意味十分明顯。
但方應許就是不接招。
麗娘說手軟,他就讓她坐下歇歇,不軟了再劃。
麗娘說冷,他又滿臉奇怪地對她說“你大雪天穿一件輕紗我還以為你不怕冷呢”。
沈黛看了一會兒,歎氣:
“大師兄真是個無情直男。”
她覺得再說下去,麗娘都要被大師兄氣哭了。
謝無歧卻早就習以為常,他仰麵躺在鋪著草席的船板上,枕著手臂,拍了拍沈黛身後的船板道:
“彆管他們,我們入武庫已有三天,還沒正經休息過,躺下歇歇吧,這個角度看雪還挺好看的。”
沈黛依言乖巧地躺在謝無歧旁邊。
果然如他所說,仰麵躺在船板上時,天上落下的雪花好似張開懷抱擁抱天地萬物而來,一片一片覆在她溫熱的麵龐上,無聲無息地化開。
耳邊江水緩緩,有雪花落在她眼中,沈黛低呼一聲,用力眨了眨眼:
“好涼。”
話音落下,眼前便好似多了一層薄薄的屏障,替她將落下的雪花擋住。
“這樣就不涼了吧——”
沈黛下意識側頭看向身旁的人,不料謝無歧與她說話時也偏過了頭。
兩人的距離一瞬間離得極近,就連呼吸也在這一刻交錯纏繞,略有些驚詫的少女長睫顫動,每一根睫毛都仿佛羽毛拂過心底某處隱秘角落,勾起無數旖旎遐思。
謝無歧的尾音忽然就有那麼一絲飄忽。
渾身僵成木頭的沈黛強行將自己的木頭腦袋僵硬地扭回原位。
“對了……剛剛二師兄你不是想問我和宿檀說了什麼嗎?我是去和她解釋道侶的事情了,她比她哥哥要通情達理,也更灑脫,她想明白以後也會去勸他哥哥的。”
謝無歧枕著手臂,聲音不辨喜怒:
“你和她解釋這個做什麼?”
“當然要解釋的。”
沈黛之前那麼說,是因為宿危太不依不饒,以為宿檀也執念深重,可如今看來,宿檀是個灑脫的女孩子,不需要她再來替謝無歧擋桃花,那這個借口就失去了意義。
謝無歧定定看了沈黛幾秒,忽然坐了起來,捏著下巴沉思:
“確實要解釋,其實我覺得,宿檀好像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壞。”
這話來得有些猝不及防,沈黛有些意外,怔怔地看著謝無歧的背影。
“長得也還算不錯,雖然有點嬌生慣養,但也不是那種頤指氣使的脾氣,家世背景更是沒什麼好挑剔的……”
謝無歧說得慢條斯理,沈黛卻覺得每一個字都仿佛在抽乾她周圍的空氣。
她喉間乾澀,半天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低響起。
“確、確實。”
雖然不明白謝無歧怎麼變得這麼快,但她也覺得宿檀很好,除了她那個哥哥,簡直沒有讓人不喜歡的理由。
謝無歧又道:“你說宿檀已經灑脫放下了,那師妹你覺得我是不是應該趕緊再追回來?”
沈黛的頭又更低了。
“你真的要追,那就快一點,我怕宿檀真的放棄了,你就不好追了。”
謝無歧語帶笑意,看著沈黛的頭頂道:
“你真的想讓我追嗎?如果我真的要追,你會幫我嗎?”
沈黛:……
她一點也不想幫。
可是一抬頭,見謝無歧笑臉盈盈地望著她,沈黛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你要我……怎麼幫你啊?”
聲音很低,但卻並沒有抗拒。
謝無歧有點頭疼。
“你真的要幫?不後悔?真心實意的?”
她當然不想幫。
也並不真心實意。
沈黛有點不明白他想要說什麼,難得的,語氣裡帶了幾分著急:
“那你到底是想讓我幫,還是不想讓我幫?你、你就直接說你想要我怎麼做不就好了……”
“師妹。”謝無歧的嗓音低低的,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意味,“你不必問我想要什麼,應該問問你自己,你想要什麼?”
她想要什麼?
沈黛愣了愣,半響才答:
“……我想讓你開心。”
從沒有人像他一樣,對她這樣好。
好得讓她不明白要做些什麼才能回報。
她隻想讓他能夠開心。
謝無歧也對她的答案有些意外,不過旋即,他彎了彎唇角笑道:
“那我明白了。”
“最能讓我開心的,莫過於是找到一個道侶,師妹你想讓我開心,那已經辦到了。”
沈黛:?
沈黛:“怎麼就辦到了?”
少年揚唇一笑,對她道:
“百年恩愛雙心結,應是三生緣夙定——”
“我們倆,不是早就成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