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上次失血休克的時候,把腦子裡的淤血也放了出去,香取晴能感覺到自己最近的記憶正在快速複蘇,就像是在枯葉下逐漸融化的溪水,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改變著一切。
但他的記憶好像被切分開來,從十四歲為界。
十四歲之前的事情越來越清晰,十四歲之後的事情卻好像被人鎖進了魔盒,滾燙的記憶在盒子裡翻滾,卻始終缺少了那把關鍵的鑰匙,不能從中釋放。
本來已經被他遺忘的那些事,也跟著變得清晰起來,最近幾夜都是明拉在夢裡抱著他哭,早上香取晴從實驗室的解剖台上醒來的時候,耳邊都好像還殘存著女孩尖細的哭聲,讓他的太陽穴跳著痛。
“吱——”
小白鼠的慘叫喚回了香取晴的注意力,宮野誌保一手按著小白鼠的頭,另一隻手拉著小白鼠的尾巴,乾淨利索地拉斷了它的脊椎,可憐的小老鼠在實驗台上抽動了幾下前爪,就徹底不動了。
香取晴:……
他收回前麵的話,明拉如果看到宮野誌保殺老鼠,絕對會把房子哭塌。
“我動手越快,它遭受的痛苦才會越少。”宮野誌保垂著睫毛處理白鼠,把新鮮肝臟完整取出,溫熱的小鼠屍體逐漸變冷:“它生命的意義就是向我提供藥物反應後的肝臟細胞,這是它的使命,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使命,它不會比它的同伴多活三個月……”
“不用向我解釋。”香取晴打斷女孩不知道是說給他,還是說給自己的話。
宮野誌保把新鮮肝臟研磨液放入離心機,聲音有種刻意的冷硬:“你盯著我看了很長時間,眼睛中有種看流浪貓的憐憫,我以為你是在可憐老鼠,實際上是在可憐我嗎?”
“……”這孩子對彆人的情緒未免也太敏感了。
宮野誌保垂在兩側的手逐漸攥緊,耳根浮起羞恥的紅色:“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這到底是在和他解釋,還是在給自己洗腦啊。香取晴歎氣,所以他才真的很難理解這些人的想法啊,永遠複雜的像是係了死結的毛線團,宮野誌保嘴上說著自願進行研究,卻又把這件事當作是禁忌,不允許任何人戳破她脆弱的自尊,像是隻炸成團的刺蝟。
“不是在可憐你。”香取晴麵對著這個和明拉有幾分相似的女孩,還是忍不住說了實話:“隻是在想我的妹妹,和她相比,我覺得你很幸運了。”
“能被組織撫養長大,還能到國外接受良好的教育,學習的學科又恰好是你有天賦且喜歡的,在金錢方麵組織也從不苛待你……彆否認,我上周看到你的名牌包了。”
事實再次證明,香取晴根本就不會安慰人。
宮野誌保的眼眶迅速變紅,指甲死死的掐進皮肉,這個家夥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她在國外的每一天,都在擔心因為成績不佳,她們姐妹而被組織放棄,這種情況下,她對研究的熱情也早就被消耗殆儘,變成了對組織的無儘恐懼。
如果有選擇,她寧可是和父母還有姐姐在一起,過貧窮但普通的生活!
“這種生活,如果你羨慕的話,我不介意和你妹妹交換!”
“……算了吧,就算她還活著,明拉也不敢殺小白鼠。”
宮野誌保猛的愣住,渾身燃燒的怒火像是被人潑了冷水,情緒一片茫然,說不出話來。
香取晴歪頭看著她,目光的焦點卻飄乎不落實際:“你也不用那副表情,我其實也是這幾天才想起來的,之前雖然隱約記得她不在了,但卻不記得是怎麼回事。”
“她的母親是妓/女,她的父親是KTV的老板,但是也不承認這個女兒,她從來都沒接受過什麼好的教育,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海邊,因為聽我說了一個盜版的海的女兒,但是到死都沒能去成。”
“抱、抱歉……”宮野誌保咬著下嘴唇,和對方比起來,她的經曆似乎也不過如此,她的痛苦也變得幼稚可笑起來。
“你不用道歉,我剛才也有說的不準確的地方。”香取晴眨眨眼睛,目光重新聚焦,似乎從回憶回到了現實世界:“曾經有人和我說過,不論自己的經曆多麼慘痛,都沒有否認其他人苦難的權利。”
“我當時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但好像懂了。”
“和明拉比起來,你的幸運不是你所擁有的資源和經曆,而是你還有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權利。”
“但是你好像卻總想放棄這項權利。”香取晴直視著女孩的眼睛:“永遠不要這樣做,你的生命不僅僅在於為了家人活下去,你的姐姐也不會忍心自己的妹妹每天活在痛苦之中。”
“生命本身就是一種享受,任何要剝奪你這個權利的人都是垃圾……要抱一下嗎?”
透明的水珠一顆顆從女孩臉上滾落,砸在實驗室的地麵上,香取晴遲疑地張開雙臂。
宮野誌保麵無表情地拍開他的手:“答應我,以後千萬不要出去安慰人,會被抓進去的。”
耳熟無比的話,被宮野誌保原樣丟回了香取晴臉上。
“真小氣啊,雪莉。”
“不要叫我那個名字。”
“真小氣啊,誌保。”
“……”
“很早就好奇一件事了。”香取晴真誠感慨:“你們藍眼睛的人好像都很會臉紅,連耳朵也可以變紅。”
“……閉嘴,而且你自己也算是藍眼睛,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