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者的遺憾似比蘇冬夏更甚。結束交流會的慶祝宴會上, 她聽到很多喟歎感慨的言論，大概是說自己養氣功夫差，被一時興奮衝昏頭腦, 選擇錯誤、目光短淺。
“……我家學生的項目高瞻遠矚, 見解精辟，真與蘇冬夏論到一處, 雙方不過旗鼓相當罷了。隻可惜啊, 他沒有人家的運氣，史料不足，難以為繼……”高談闊論的中年教授搖頭歎，耷拉著短眉, 眼裡儘是無奈。
冥蝶兒瞥眼撇蘇冬夏神情。
她眉眼如故，顧自取數杯果調製到一處, 似對周圍事恍若未聞，如玉麵孔清平安和。
冥蝶兒試探性問：“蘇冬夏？”
蘇冬夏：“嗯？”
冥蝶兒攪動吸管, 明豔張揚的五官悶著鬱氣, 哼哼唧唧：“我爭取多活幾年，我年紀大了，也能厚顏無恥地胡說八道。希望到時候也有人捧著我，順著我，最好再給些不要臉的臉麵。”
昂揚的講話聲陡然停滯安靜，蘇冬夏眼皮跳動, 冥蝶兒吞咽口水, 屏息側頭。
對上了那中年教授怒氣勃發，隱忍壓抑躁怒的微胖臉。
衣香鬢影的賓客們側身回頭，他們大多悠閒負手，瞧起兩邊的好戲。
蒙東原這人就愛講些大話, 素來是不討人喜的。
奈何他資曆甚深，又是龍騰學院的知名教授，大家夥總得給些麵子。
怎麼說呢，總歸不該是年輕人質詢反駁他。
大家瞧著冥蝶兒身旁的女孩應聲回頭，熟悉的溫軟動人麵容清和溫柔。
隻眼底有叫人印象深刻的亮光，許多人心尖發顫，莫名後退。
隻想起對方嘴皮子上下掀動時，堵的他們無話可講的迫人氣勢。
莫名的，那女孩便又有了威勢。
冥蝶兒接收到人群中老師警告的怒斥，訕訕低了頭。
她難堪地挺直脊背，視線遊移著，不知要落到哪兒去。
“蒙教授，”蘇冬夏精致的眉目攏了攏，有些肉痛地打算讓出自己的養生茶：“你體虛氣短，虛汗頻發，能否讓我替你把把脈？”
思忖著如何跟蘇冬夏發難的萌教授怒氣停滯在胸口，有些趕不上蘇冬夏的思考邏輯，他愣神，被蘇冬夏的談話節奏轉移了注意力，蹙眉而問：“把脈？”
“你會古醫術？”
蘇冬夏流傳千百年的古醫術，到現代幾乎成了絕跡之事。
隻有些許醫書殘留。
隻那些如天書文字，現代人沒有老師傅一代一代傳承教導，根本研究不透。
一些個現代門外漢把古醫術當成迷信之說，亦有態度截然相反，將古醫術當成神術的。
古醫術具體如何，大眾卻幾乎不知。
也就他們這些個研究曆史和相關圈子的愛好者能知些大概。
研究古醫術人寥寥無幾，能成的鳳毛麟角。
眼前這女孩，竟還會古醫術？
莫不是誆他？
蘇冬夏不言不語，白淨麵色從容自然。
她按住蒙東原脈門，沉思片刻：“張嘴。”
蒙東原張嘴，讓蘇冬夏看過舌苔。
女孩兒略作思忖：“你失眠多夢，常出虛汗，一出汗便止不住，飲食不節製，對不對？”
蒙東原沁汗的胖臉微微呆滯，趕緊點頭，有些不可思議：“對，對！”
現代星際的醫療科技發達，能使人延壽至400歲。
精神力覺醒者的壽命更高，但也祛除不得病災。
對普通人而言，小病小災不值得耗費巨款去躺倉，他們寧願挨著。
“這杯養生茶送你。”
蘇冬夏對照整理過的部分植物，避開不清楚的中藥材，寫下了兩個藥方：“這方子養氣補身，你可以試試。”
瞧熱鬨的學者們忍不住了，探頭探腦。
“老蒙，給我瞧瞧？”
“蘇冬夏居然會古醫術？”
“鐵定是個二半吊子，不知在哪兒尋了個古藥方，敷衍老蒙。”
“老蒙，你還真信啊？”
蒙東原一目十行掃藥方子，蘇冬夏與冥蝶兒則繞開人群，無聲息轉出了宴會廳，避讓到無人的宴會走廊。
“呼，嚇死我了。”
冥蝶兒後知後覺：“蘇冬夏，你好厲害，居然會古醫？！”
蘇冬夏閉眼不答，纖細手按住發腫刺痛的喉嚨，搖頭。
她辛苦調製的養生茶，潤喉清肺還下火，一下子，全便宜蒙東原了。
*
*
蘇冬夏回了房，精神力若隱若現，緩緩攪動，
精神海隱隱顯出明亮的光芒，若有似無的線牽連著，包圍住蘇冬夏。
它穿透精神海，蔓延而出。
蘇冬夏掏反衣兜，灑落了滿地金屬碎片。
那些個零件就連接著蘇冬夏的精神海，精神力牽引住零件，似海浪波瀾不定。
臥室合金燈盞照得蘇冬夏臉微微泛紅，她似貓耳般的眸子微微睜大，好奇又驚訝：“這……”
在她的精神感知中，散落四處的零件互相牽連。
無形的精神力像網，牽引散落的零件。
她蹲身靠近，分明房間安靜，竟隱約聽見零件摩擦碰撞，聽到“哢嚓”金屬聲響。
認真琢磨了一小會兒，蘇冬夏才隱約察覺。
這些個零件的活動頻率與強度跟自己支撐過去的精神力強度相關。
輸送精神力強大，對方的活動頻率迅速增加，隱隱有彼此靠近的趨勢。
若她放鬆精神 ，那些個零件便如死物散落於地，毫無動靜。
蘇冬夏抓起把零件，握緊，又鬆開，喃喃自語：“或許，這東西還能活。”
她沒浪費好機會。
吞服了兩罐營養液補充體力，蘇冬夏維持著與機械寵的薄弱精神連接，踏上返回學校的路途。
這一趟，隻蘇冬夏與東方宿和曲江池同路，其他人各有各的事情。
見蘇冬夏路上都愛不釋手地捏著散落的機械生命零件，左右瞧著不肯放棄。
東方宿上揚了眉梢，他手掏進兜，也不知從哪裡拽出個小巧玲瓏的機械寵。
“啪嘰”，小東西砸到蘇冬夏麵前的桌案上。
“小學妹，送你。”
東方宿屈指輕彈機械寵腦袋，小家夥像個不倒翁搖晃：“這是E級機械寵，就當寵物了。 ”
機械生命的智力等級與其精神力等級有關，等級越低，智力越差。
但機械寵的價值非簡單等級可衡量，似蘇冬夏眼前這隻，雖然蠢萌，卻絕對是個有價無市的搶手貨。
E級機械寵軟萌歪頭，兩側有長耳朵垂墜到小腳丫上。
呆呆萌萌的樣子格外可愛。
蘇冬夏手指按住它小腦袋，尚未用力呢，指尖下的機械寵似做流沙散開，破碎為無數沙粒大小的零件。
沒了。
蘇冬夏：“？？？”
她偏頭去瞧。
散落滿地的機械沙似流水，翻卷到東方宿腳邊。
刹那間，它重新化為巴掌大小的機械寵，小耳朵纏繞東方宿腳踝，在他腿邊瑟瑟發抖，似是受到了極大驚嚇。
蘇冬夏：“？？”
東方宿修長手指捏起機械寵長耳朵，放在眼前晃了晃。
竟感覺眼前機械生命在害怕，是發自心底的戰栗和恐懼。
他微微蹙眉，調侃般地笑起來：“小學妹，你……”
“嘀嘀嘀——”
急促刺耳的鈴音乍然響起，節奏似踩在了人的心跳上。
壓抑著，不安而焦躁。
很快，門外的走廊響起淩亂破碎的腳步聲，還混著遠處人的大聲呼喊和尖叫。
“嘀嘀嘀——”
東方宿屈起右胳膊，迅速壓到門邊。
扯了個服務生過來，他好看的眉目下壓，隱隱壓住戾氣：“怎麼了？”
“嘀嘀嘀——”
說話間，廣播台裡的警報聲被截斷，取而代之的是粗獷的中年男聲。
似是艦長在講話，“請各位乘客暫且冷靜，不要驚慌，不要跑動。方才，艦船受到了異獸襲擊，導致艦體晃動，保衛隊已經前去抵禦。”
“請各位有秩序地回到座位，異獸很快會被解決，我們的旅程將繼續。對蓄意破壞者，我們會暫時扣押。”
曲江池與蘇冬夏起身，走到門邊緣。
透過窗戶望出去，星海之間寂靜黑暗，偶爾有漂浮物緩緩浮到，未見異獸蹤跡。
“嘭——”
又一聲轟然巨響，震得蘇冬夏耳膜生疼，巍峨如山月的穿梭艦竟似扁舟左右晃動起來。
蘇冬夏伸出手去，按住東方宿伸出的手臂。
搖晃不曾停止，反而越發劇烈動蕩。
東方宿在講話，嘴巴張張合合。
蘇冬夏恍若未聞，耳邊隻一聲聲滴答答。
似齒輪與數據流碰撞起來，翻澆湧動過精神海。
“你好……呲啦……數據恢複中……”
“建立信息態坐標軸，已啟動信息搜索引擎……”
“啟天文明超S級機械生命體流沙零號……呲啦……信息態引擎搜索啟動失敗，記憶模塊損失超95%，啟動失敗……啟動失敗……失敗……”
啟天文明，啟天文明？！
蘇冬夏精神恍惚，心跳急促。
她本能追隨著東方宿奔跑，身體卻搖晃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