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冬夏上輩子走過古東廈的高山大川,見種種山勢不定。
可那些個所謂龍勢水盤、截天動脈、雙龍帶水之類的風水之說虛無縹緲。
山氣水勢,似乎隻是老祖宗們簡略的、認知地理的方式。
此刻,在被異化的磁場場域內,漂浮的無主精神力融入大地山川,氣隨水流,山勢與水糾纏不清,環繞自成一體。
她俯瞰而下,見大陸山勢連綿,似風水書中所言的九龍戲珠之勢。
蘇冬夏目光閃爍不定一時,難以下判斷。
氣與水的無形牽連,在異化場中,果真能感知到?
還是,是她想太多?
“檢測巔峰超a級天賦者。”
黑袍的密約教徒奔跑過山巒。
普通戰士在異化區內會縮小精神力感知範圍,他們卻肆無忌憚,尋著感知,拚命搜索神恩降臨地。
蘇冬夏隱匿在林海之外,居高臨下。
好似無頭蒼蠅般亂撞的密約教徒朝北而行。
這些家夥目標不定,似在隨意奔跑,可他們奔行過的路線落在蘇冬夏眼中,竟隱約是循著山勢而去,在逐漸靠近九龍戲珠的風水寶地。
蘇冬夏震驚到差點裂開,喃喃自語:“我的老祖宗誒,說好的風水是迷信呢?”
這群家夥,怎麼看出那裡是最好的墳地呢?
蒼茫林海中,普通乘客散落各處。
他們大多尋地方躲了起來,瑟瑟發抖地等待救援。
隨著愈來愈多戰士們進入異化場,精神衝撞、機甲轟炸聲響個不停。
淩冬驅使重型機甲,精神力牽引狂風,砸飛了鍥而不舍奔往西北方的密約教徒。
遠處,李誌同的敏捷機甲似光影閃爍,尾隨上去。
他們試圖將教徒逼進包圍圈。
這群家夥,正在靠近戰士們防禦的普通人聚集地。
“老淩,不行啊!”
李誌同喊得撕心裂肺,說話間,淡紅色羽翼機甲似流星墜落。
李誌同翻了個滾兒,迅速爬起:“這群家夥不怕死,隻往北邊走。”
“隊長,我們快沒有時間了。”
他們必須在抵達精神異化界限前脫離戰場,拔除兩根釘子,送普通人離開。
一旦抵達臨界線,他們的感知異化,隨時可能精神崩潰逸散。
“咱們該慶幸,這裡危險值很低,就是個普通異化區。”
“隊長,你再堅持下,我們馬上就到。”
說話間,兩個密約教徒已到了近前。
掠過雲海的蘇冬夏搖搖往下一瞧,身形驟然止住。
“淩教官?”
蘇冬夏仔細查看。
淩冬與李誌同選了個好地方,位於九龍戲珠的聚氣地下方。
怕是沒多久,密約教徒會循著風氣水流,趕到這裡。
是了,蘇冬夏已經確定。
密約教徒的目的地就是風水聚氣的寶地。
是東廈老祖宗們最愛挖墳建墓穴的地方。
總而言之,就很淦。
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珠轉動,“叮叮叮~”
“東方!”
東方宿攻勢如雷霆,狂暴切開了五位 B級密約教徒的包圍圈。
他風流蘊籍的麵孔殘留血跡,滲出如野獸的凶厲悍氣:“叫學長,小沒良心的。”
“忘了誰替你扛了一刀?”
“老子腰差點被砸斷!”
蘇冬夏小臉真誠:“學長不怕,我會給你養老的。”
“傾家蕩產把你送到養老院。”
“滾蛋。”
東方宿不屑地呸呸呸呸:“老子不需要,你個死沒良心的小混蛋。說,又想乾嘛?鬼鬼祟祟的,還要避開進來救人的戰士。”
蘇冬夏正色:“學長,我有個法子,或許能將潛入此地密約教徒一網打儘,但是……”
“但是不能把你說出去,是吧?!”
東方宿閃了神,三位b級巔峰的密約教徒精神力化成網,立刻裹挾罩住他。
兩人精神凝刃,砸歪了東方宿的機甲臂。
“嘶——”
“我的五千萬!”
東方宿肉痛至極。
機甲燃起燦爛似金陽的火焰,熊熊精神之火灼燒,似一輪大日東升。
“快說,我支撐不了多久!”
蘇冬夏傳輸給他剛畫好的風水圖:“這西北兩處是異教徒的目的地,他們定然會過去。”
你如何知曉?
以無敵之姿狂奔著逃跑的東方宿凝眉,“你……”
“總之,你信我!”
“他們絕對會去這兩處的,或早或晚而已。”
“記住,彆把我供出來啊。”蘇冬夏相信,有這圖,那群家夥鐵定完蛋。
“嘁,”東方宿冷笑,“學妹,你應該擔心一下我,說不定我會先被你害死。”
蘇冬夏:“……”
彆說大實話嘛。
東方宿按圖索冀,沿著蘇冬夏的地圖找尋淩教官。
他本想先聯係對方,奈何異化區通訊時斷時續,
不知蘇冬夏的通訊為何如此通暢。
他逼近到淩冬附近300米處,勉強聯絡上了對方:“淩教官,我有法子解決所有教徒。”
淩教官:“???”
“你發現了什麼?”
“他們會聚集在你西北方……”
東方宿報完位置,信號斷斷續續,已然聽不清楚講話聲。
淩冬蹙眉,盯住地圖上標出的兩點,不知該不該相信東方宿。
“隊長,又來了兩個!”
“隊長,我們快頂不住了!”
“必須先把那群人送出去。”
隊員們大聲呼喊。
數人機甲損壞近1/4,傷痕累累,的確再難抵擋密約教團的攻勢。
淩冬撞開陷入包圍圈的兩位戰友:“先撤退!”
淩冬領著支離破碎的戰隊遠離此處,回頭,又見一黑袍身影衝向他們剛才所在之地。
他心神震動,這群家夥真不是衝著他們來的?
隻是他們擋住了這群教徒的去路?
東方宿如何預判密約教徒位置的,如何確定他們會在此落腳?
密約教團近三百年不在東廈星域冒頭了。
沒辦法,之前被黑白守護打得太慘,他們差點連教主都折在東廈。
吃了大虧,密約教團這些年都似老鼠,根本不敢冒頭。
他們的主要活動範圍遠離東夏星域,軍部不知曉密約組織的變化。
這也是賀爾此次失利的原因。他們太久沒跟密約教團對上了。
“走,我們先與其他人會合。”
李誌同詫異:“你有法子了?”
星球麵積廣大,他們如何將對方一擊而潰?
是夜,遍布荒莽林原的237星爆發出璀璨光芒。
近30位密約教徒,包括了三位巔峰超a級首領被集體行動的精英小隊團團包圍。
“不、不可能,你們如何能尋到神恩之地?”
常年遊走在異類場域的密約教徒眼神癲狂,受了大刺激。
他癲狂失了理智,失了最後一點知覺:“你們不配接受神恩!”
“通通去死!”
“不好!他要引動精神風潮!”
異類場域危害性有大有小。
普通異化場的危害全來自漂浮的無主精神力。
無人知曉場域內漂浮積蓄的精神力從何而來。
但異類場域出現,無主精神力會隨之蔓延。
它是場域大小、異類危害等級的標誌。
精神風潮席卷無主精神力,如海水漩渦。
覺醒者卷入其中,很快會淪為無知覺的行屍走肉。
“快跑——”
淩冬大聲嘶吼,想撞開東方宿等人。
東方宿苦笑:“小學妹,這下真要被你害死了——”
精神風潮席卷而起,然後,迅速失去支撐,散如流沙。
“嗯?”東方宿眨眨眼,想起某個跑掉的家夥。
“嘭!”
密約教徒似墜線的風箏,砸落進枯草裡,沒了動靜。
所有人:“???”
這……發生了什麼?
*
蘇冬夏撥開雜草,纖細手指穿過卷成漩渦的風,捏起散落泥土的黑色徽章。
徽章古樸老舊,花紋風格與唐金舊的宮廷禮服花紋極其相似。
她撲掉塵土,勉強辨認出幾個字,“探、研究……”
流沙:“檢測到信息存儲器,建立信息態搜索坐標,捕捉信息,圖像恢複中……”
半蹲著的蘇冬夏仰頭,有虛幻的青年圖像似水紋波動,正俯身而下。
蘇冬夏處於徽章所在的位置,恰好迎上了那俯身拾取徽章人的麵孔。
眉目板正,嚴肅挺闊。
青年的三庭五眼與蘇冬夏很相似。
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死寂安寧,不見生氣。
他沉默地拿起徽章,“找到了,在這裡。”
“哥哥!”
蘇冬夏猝然而起,手穿過青年身體,踉蹌地撲了個空,險些摔倒在地。
圖像以蘇烈為中心,緩緩向四周鋪開。
他立在精致華美的走廊中,斑駁牆壁塗抹著漂亮壁畫。
牆皮撲簌簌灑落,摔砸在地。
走廊地麵流淌著鮮紅的液體,蘇冬夏眨了眨眼,後知後覺意識到——那是血!
蘇烈眼神奇異,凝視徽章似在凝視仇敵。
他的殘像手指用力,硬生生將徽章捏得彎曲。
走廊各處橫七豎八躺下的亡者死相慘烈,皆身著作戰服。
蘇烈踏過相殘而死的一具具屍體,踏過戰友的死地。
靠近走廊儘頭,靠近矗立封鎖的大門。
蘇烈皮靴踩過血泊,濺起水聲。
他修長手指曲起,徽章被甩成拋物線,朝著蘇冬夏的方向砸落而下。
“蘇烈。”
蘇冬夏紅著眼眶,難以想象蘇烈經曆了什麼。
蘇烈越靠近大門,努力挺直挺高的脊梁越是模糊動蕩。
他徹底踏入門後的世界,殘象崩碎消散。
蘇冬夏悵然若失,跌跌撞撞,一屁股摔坐在草叢間,臉色煞白:“啟天文明遺跡?”
蘇烈為何會出現在那裡?
啟天帝國的主要版圖都成了淪陷區。
當年的墮落戰士們都快死絕了,可誰都不知道會不會有強者還活著。
直到現在,淪陷區還被聯邦與帝國聯手封鎖,無進無出。
蘇冬夏想起流沙,語氣急促:“那裡是哪裡?”
“徽章為什麼會出現在乾坤海?”
流沙:“您權限不足,無法查閱。”
“不過,”流沙機械地報告完,居然多說了兩句:“探索者研究基地遍布宇宙各處,並非都在帝國疆土內。”
明明是信息態複原模擬出來的幻象,蘇冬夏卻對那大門產生了強烈的心悸感。
她有預感,蘇烈的精神異化絕對跟門後的經曆有關。
蘇冬夏呆傻站著許久,直到東方宿一路尋來,將她從滿地泥濘裡提起。
“小學妹,你……”東方宿張口,對上蘇冬夏蒼白無力的眸子。
蘇冬夏無聲,東方宿不知她經曆了什麼,索性背她坐上飛行器,駛離237星。
林束呈、趙天清還有何聲老教授都趕來等候。
遙遙看見東方宿扶著蘇冬夏出來,他們鬆了口氣,慌張迎了上去。
“幸好,你們都沒事。”
何聲老教授見東方宿無恙,蘇冬夏卻似失了魂,著急了:“小蘇受傷了?這是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精神異化了?!”
蘇冬夏年紀小,卻素來穩重。
她少有這樣掉了魂兒似的樣子。
何聲老教授與林束呈趕緊送他到醫務室。
指揮所外,矗立大大小小的臨時醫療倉。
被緊急調派來的大夫進進出出治療傷員,樂師與診療師也忙前忙後,撫慰精神受創的戰士。
“將軍閣下,異類場域散去了,您看。”
賀爾將軍負手站在監控台前,見數值穩定在了正常值內。
“行啊你們!”
賀爾將軍喜出望外,不敢置信:“淩少校,你們怎麼辦到的?”
驅散異類場域,他隻聽說過,沒見過。
淩冬:“……”
“將軍閣下,我們也不清楚。”或許,他得去找東方宿問問。
賀爾:“???”
*
晨光熹微,數道流星劃過天穹。
蘇冬夏扶住窗棱,仰頭看了許久,雙手合十,低頭喃喃,“希望哥哥無事。”
回到學校大半個月,仿佛那日山頂所見都是假象。
可蘇冬夏總夢見蘇烈,見他麵無表情捏彎徽章。
看得她心驚肉跳。
她恨不能立刻進入療養院,見到蘇烈,問個清楚明白。
“叮叮叮——”
星網跳出通訊界麵,何聲老教授眉眼慈祥,笑意溫和:“小蘇,你的正式研究員和副教授職稱已經通過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咱們學院的曆史係研究員兼副教授。”
“高興不?”
19歲,成為曆史係教授。
這般天方夜譚之事,卻實實在在發生了。
蘇冬夏如此上進,宛如鯰魚攪亂了一汪池水。
彆說學生,勝利學院乃至第一軍校的年輕老師走路都用跑的。
努力上進,生怕被人落下。
“好的,老師。”
蘇冬夏禮貌頷首,漂亮精致的眉目攏著鬱結之氣,並未顯出太多高興。
何聲咳嗽了聲:“你的東京城複原項目已經被政府肯定正確了,官方以後會幫你宣傳……”
“這會是你此生的功績!”
老人家絮絮叨叨,蘇冬夏左耳進右耳出,考慮申請加入療養院的診療係作品。
她得動作快點。
可惜,九龍山療養院獨立於主宇宙。
安保係統強悍,不然,她就帶流沙偷偷潛入了。
“唉,你這丫頭,最近悶悶不樂,還惦記著你哥哥的病?”
“我這有個好消息。”何聲無可奈何,掏出大殺招。
蘇冬夏:“?”
“你哥哥的病情有好轉了,我們替你爭取了下。葛大師那邊已經同意幫忙,讓你見哥哥。”
“真的?!”
蘇冬夏喜出望外,眉眼間鬱色散了個乾淨:“謝謝何老師!”
“誒,彆謝我,都是學院的功勞,我可沒那麼大麵子。”
“什麼時候能見?”
“隨你。”
*
蘇冬夏第一次見到了柳鑫。
柳鑫引著他們進療養院,葛天玄黑沉著臉等在休息室。
“葛、葛大師,您怎麼……”趙天清舒朗眉目染上驚異,略作後退,竟有些警惕葛天玄。
蘇冬夏體會過異化區的恐怖。
此刻,身為診療係大師的葛天玄身周竟若隱若現牽連著無主精神力,宛若剛出異化區的戰士。
這是精神失溫症嚴重到無法自控,感知衰退的表現。
有精神力溢散成無主精神力,才會流淌到體外。
葛天玄似老了十歲,憔悴不堪,眼窩深陷。
他直勾勾盯住蘇冬夏,嘴角噙著不滿的冷笑:“蘇研究員要見她哥哥,我能如何?”
“跟我來。”
葛天玄態度極差,陰陽怪氣兒,講話難聽。
趙天清拍拍蘇冬夏肩膀,精神力化為屏障,護住一人。
跟在葛天玄身後,他們通過層層關卡,跨入療養院的地下世界。
趙天清見蘇冬夏疑惑,道:“高危級精神失溫症的病人會在地下,靠高溫高壓的自然環境隔絕外界。”
“對這些人而言,人為枷鎖都不算困境。隻有自然環境能作為天然鎖鏈,困住他們。看守一旦截斷天險通路,他們就無可奈何了。”
蘇冬夏若有所思。
跟隨葛天玄漂浮過熾熱的岩漿池,三人落到處平坦的石頭平台。
葛天玄沒好氣指著前方的精致彆墅,陰陽怪氣:“現在年輕人,一個個,想法太多。”
“你怕我把你哥哥弄成瘋子?把他當試驗品?”
蘇冬夏厚著臉皮,假裝沒聽見。
您說得太對了,我就怕這個!我們兄妹孤苦伶仃相依為命,從小倒黴到大。
蘇冬夏不相信任何人。
葛天玄見狀更怒,依依不饒:“你自己看。”
“就你哥哥這狀態,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遙遙隔著數百米,趙天清看一眼彆墅,如芒在背。
精致的一層小樓籠罩在精神風潮內,針紮的鋒利感似能穿透空氣,逼近到眼前。
青年溫潤清和的眉目攏了起來,眼眸泛光,攏住蘇冬夏的精神力屏障厚了三分。
他繃緊聲線,有些緊張:“這些精神力……”
“對,都是蘇烈散軼出來的。”
葛天玄雙手抱胸,冷笑不止:“我冒著生命危險給人家哥哥治病,有些人愣是不相信我!”
“行啊,你去!”
蘇冬夏捏緊徽章,頷首:“好的,學長,你等我。”
葛天玄懵了:“??”
等等,你是不是傻,你真的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