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淑芬整個人有點懞, 茫然地看向趙晨陽,似乎在問:怎麼回事?不是說了不把這事揭穿嗎?你不是說趙向晚不討趙青雲他們喜歡嗎?
四季大酒店見過趙向晚之後,趙青雲第一時間責問趙晨陽。趙晨陽知道紙包不住火, 主動向趙青雲、魏美華坦白, 並聲稱自己不知情, 是錢淑芬一時虛榮心作祟,做出調換兩人身份的事情。
錢淑芬為了趙晨陽,將所有罪名都承擔下來, 給趙青雲打電話時姿態放得非常低,哭訴著哀求他不要責怪趙晨陽, 並說自己對趙向晚很關照,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培養成大學生,對得起趙青雲的托付。
哭完了, 錢淑芬丟下一句:“我幫你養了十年女兒,你幫我養八年難道不行?我不追究你丟下孩子不管,你也彆怪我換了孩子。”
未婚生女、滿月便將女兒丟到鄉下寄養,一個月十塊錢的寄養費隻給了四年, 這件事趙青雲原本就做得不地道, 麵對錢淑芬的綿裡藏針, 完全硬氣不起來。再加上趙晨陽養了八年,眼看著就是收獲季節,趙青雲也舍不得放棄。
趙青雲最希望的結果,是趙向晚、趙晨陽姐妹相稱,都當女兒來養。反正趙向晚已經十八歲,正在上大學,不需要花費更多精力,不過就是多準備一份嫁妝, 為她安排一份好工作罷了。
可是,與趙向晚打過一個照麵之後,趙青雲便知道她不好說話。趙晨陽占了她八年時光與資源,她心中一定有恨。自己如果不擺明態度,恐怕趙向晚不會認他這個父親。
猶豫來猶豫去,趙青雲下不了決心。
一邊是養了八年、與徐家聯姻的趙晨陽,一邊是沒有半點養育之恩、與季錦茂來往密切的趙向晚,孰輕孰重,他的內心天平一直在搖擺。
經曆翁萍芳被殺案,趙青雲這才真正意識到趙向晚的價值。
一件連許嵩嶺都覺得棘手的案子,趙向晚隻一周時間就將案件查得一清二楚。這說明什麼?這說明趙向晚邏輯清晰、思維縝密、心性堅韌。這樣的人絕非池中之物,隻要稍加培養,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相比之下,放棄一個趙晨陽算得了什麼?隻要得到趙向晚的支持,再加上她背後的季家,趙青雲有信心更上一層樓。
左思右想,趙青雲放下那一點為人父的自尊,決定將趙晨陽送回趙家溝,當著錢淑芬、趙二福的麵承認趙向晚的身份,正式將她接回家。或許隻有這樣,才能挽回趙向晚的心,讓她心甘情願與自己親近。
趙青雲看到錢淑芬還在發呆,提高音量再一次說話:“我們兩家的孩子弄錯了,現在換回來,如何?”
如何?不如何!
錢淑芬呆呆地看著臉色發白的趙晨陽,心裡恨不得罵娘。你們把晨陽養得千嬌百媚、嬌貴時髦,現在還回來,我們這破屋子她能住得慣?
“那個,趙領導。你看啊,不管是向晚還是晨陽,已經長大成人,現在都在星市上大學,這麼大了還談什麼送回來、帶回去?大過年的,先進來喝口茶,有什麼事情慢慢商量嘛。”
錢淑芬一邊熱情招呼,一邊衝站在一旁的二兒子使了個眼色:“還不趕緊去你大姑家看看,把三妹子接回來!”
聽說趙晨陽才是自己的親妹妹,趙仲武雖然有一刹那的驚詫,但卻很快就接受了事實。
他就說嘛,像趙向晚這麼學習優秀、賭技驚人的妹妹,怎麼可能是自家養得出來的。要說是趙晨陽這個好吃懶做、整天叫他二狗子的討厭鬼,才像是他親妹妹!
可是,讓他去接趙向晚,趙仲武有些不情願。
說實話,他有點怕趙向晚。初中自己剛學會賭博,當時賭的是搖色子猜大小,簡單好上手。趙仲武偷拿家裡的錢出去玩,結果被趙向晚發現,趙仲武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她的臉色沉得像沒有月亮的晚上。
趙向晚問趙仲武:“為什麼賭?”
趙仲武馬上回答:“以小搏大。”
“可是也會輸。”
“也有可能贏。”
“你輸的時候多,還是贏的時候多?”
“雖然我現在輸得多,但是等我練好賭技,肯定就會贏!”
趙向晚看了趙仲武一眼:“我們打個賭吧?”
趙仲武來了興趣:“什麼賭?”
“我來幫你賭,保證把把贏。如果我做到了,你就戒賭。”
“把把贏?怎麼可能!”
“賭不賭?”
趙仲武豪氣衝天:“賭了!”
然後……然後趙仲武輸了,眼睜睜看著趙向晚大殺四方,開賭局的趙大毛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到最後,趙大毛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趙向晚不要再賭,順便承諾見到趙仲武就趕人,絕對不讓他參加任何賭局。
趙向晚絕了趙仲武的後路,村子附近隻要有開賭局的,見到趙仲武就像見到瘟神一樣,趙仲武被迫兌現了他的承諾。直到這兩年外出打工,換了個地方,遠離趙向晚的視線,他才敢偷偷賭錢。
結果呢?因為賭博一分錢沒賺,還被飯館辭退,趙仲武有些心虛,不敢麵對趙向晚。
聽到錢淑芬叫他去接趙向晚,趙仲武不乾了:“我不去。趙向晚現在不是我妹妹了,我乾嘛去接她?”
錢淑芬氣得火冒丈,一個兩個的把她的話當耳旁風,太不像話了!她忍著氣從口袋裡掏出二十塊錢塞到趙仲武手裡,咬著牙說:“你聽話,趕緊去!把三妹子接回來。”
看到錢,趙仲武的臉色好了一些,轉了轉眼珠子:“才二十塊?媽你打發叫花子啊。”
錢淑芬作勢要把錢拿回來:“你不去?那算了,我讓柱子幫我跑一趟。”
趙仲武嘻嘻一樂,趕緊把錢裝進棉衣口袋,搓了搓手:“得嘞,我去我去。”
看趙仲武屁顛顛地騎單車離開,趙晨陽有些不解地問母親:“大哥呢?”在她的印象裡,母親最喜歡使喚的人是老實的大哥,今天怎麼叫二哥跑腿?
錢淑芬喜滋滋地說:“你大哥中醫藥學校畢業之後分配到縣人民醫院,是藥劑師呢,他工作忙,要年十才能放假回家。”
“什麼?!”趙晨陽不敢置信地叫出聲來。
大哥在醫院工作?就他那個熊樣,還能進人民醫院當藥劑師?上輩子他一直在家務農,老實巴交沒什麼出息。
錢淑芬沒有察覺女兒的驚詫,笑眯眯地補充道:“你大哥86年參加什麼成人高考,考到珠市讀大專,畢業包分配。他是長子嘛,我讓他回縣城醫院工作了。”
趙晨陽追問:“二哥呢?”二哥今年二十一了吧,他上輩子就是個二流子,一天到晚賭博,後來因為聚眾賭博被警察抓起來,關了幾個月才出來,名聲在村裡壞得很。
錢淑芬歎了一口氣:“你二哥聰明倒是聰明,就是做什麼都沒辦法長久。初中畢業之後送出去學過篾匠,學了兩個月就跑回來了,說天天劈竹條手指全都割破了;再讓他去城裡當泥瓦工,乾了半年不到又回來了,說工地太臟太累、吃不飽。去年他自己跑到羊城學廚,他好吃嘛,倒是在大飯館乾了一年,可惜……還是乾不長,又回來了,唉!”
趙向晚左右看看,這才發現家裡有了變化。
原本灰撲撲的黃土牆刷了白,原本潮濕暗沉的夯土地麵鋪上了厚厚的地磚,就連門前簷廊邊沿也壓上大青石,雖然依然土氣樸素,但看著比八年前亮堂、講究多了。
趙晨陽皺了皺眉:“這麼多年不見,家裡變化還挺大的。”
錢淑芬聽女兒這一說,頓時興奮起來:“村裡現在搞責任承包製,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我現在手裡存了點錢,打算把老屋翻新一下。四妹子你這次回來就住一陣再回城,媽給你買肉吃。你餓不餓?媽先給你煮甜酒衝蛋。”
嬌養的親生女兒回家,錢淑芬歡喜得有些忘了形。拿出個大瓦罐煨紅糖水,往罐子裡放上一把紅棗、桂圓,加上一大勺米酒,再將兩個雞蛋打散,將雞蛋液倒入煮沸的紅糖水中,堂屋裡立馬飄散著一股夾雜著酒香、棗香、雞蛋香的甜膩香氣。
錢淑芬倒出一茶碗,遞到趙晨陽的手中,笑容裡滿是殷勤:“四妹子你小時候就喜歡喝甜酒衝蛋,這麼久沒回家了,先喝點去去寒氣。”
在一旁看熱鬨的趙家溝村民們都笑了起來。
“唉喲,錢嬸子看到親妹子回來高興,舍得下本錢,兩個蛋啊。”
“可不是,向晚考上大學都沒見到錢嬸子給我們煮蛋呢。”
“到底是親生的,就是不一樣!”
村民的話裡帶著刺,錢淑芬、趙二福的笑容有些僵硬,隻能打著哈哈:“這可是省城來的貴客,肯定要用最好的東西招待嘛。大家坐大家坐,我給你們煮茶喝。”
趙青雲坐下,鄉下粗糙的靠背椅比較矮,坐下之後雙腿被迫前伸。他擺手拒絕了錢淑芬遞過來的花瓷碗:“我喝不慣甜的。”
錢淑芬訕訕地縮回手,轉過身再倒了碗農家茶送到他麵前:“鄉下沒什麼好招待的,領導你莫怪啊。”
農家茶茶葉梗子多,湯色偏黃,聞著有一股柴火氣息。趙青雲接過茶啜了一口,暖了暖喉嚨,這才抬頭觀察著堂屋的陳設。
青磚地麵乾淨平整,正對著大門的北牆中央掛著一幅泛黃的仙鶴迎春圖,兩旁貼著春聯。
人興財旺家宅旺
富貴如春福滿堂
橫批——富貴吉祥
濃濃的鄉土氣息,讓趙青雲回想起自己的老家,鄂西北的小山村。可是他自從與魏美華相戀之後很少回去,已經將那裡的父老鄉親遺忘。
魏美華是城裡姑娘,家境優越,看不上農村人。先前老家人以他為傲,有同村人到星市都會先來探望趙青雲,慢慢地就來得少了,後來趙青雲父母去世之後連兄弟姐妹都少了來往,漸漸地斷了聯係。
身邊被村民圍繞,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趙青雲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低頭假意喝茶,但思緒卻不知道跑到了哪裡。
此時此刻,另一個拚命奔跑的人是趙仲武。不過他跑的不是思緒,而是身體。
趙仲武拚命踩蹬著自行車,從鄉村小路奔到縣級公路,快速向羅縣縣城奔去。一掃剛才的不情願,現在的趙仲武滿臉興奮,迎著寒風邊笑邊叫。
“吼吼,哈哈!趙向晚,你可要爭氣啊,彆被趙晨陽打倒!”
眼前閃過趙向晚才十二歲就橫掃趙家溝大小賭局的神勇模樣,趙仲武一個激靈,不知道怎樣表達內心的幸災樂禍,神經病一樣猛按鈴鐺。
叮鈴……叮鈴鈴……
有好戲看嘍~有好戲看嘍~
閒極無聊,看戲不怕台高的趙仲武半點都沒有親妹子趙晨陽回家的喜悅,更多的卻是——爸媽調換了趙晨陽、趙向晚,現在謊言揭穿,趙向晚還不把趙晨陽的皮給揭了、把家裡的老房子拆了?
生來就不甘於平凡、喜歡在變動中尋求機遇的趙仲武鬆開左手,在空中劃下一個弧線,大吼一聲:“趙向晚,加油!”
趙家溝距離縣城二十多裡路,騎車大約、四十分鐘。
趙仲武竄進縣城老巷子,遠遠看到趙大翠那間平房,便開始扯著嗓子喊起來:“大姑,大姑——”
時間已經是正午,趙大翠剛把飯菜做好,指揮著範秋寒倒飲料呢。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不由得撲哧一笑:“向晚,這人真經不起念叨,你剛說要把仲武送給我當徒弟,人就來了。”
趙伯文搶著站起來,打開門,看到弟弟騎著車飛奔而來,忙叫了一聲:“仲武,你小心點,彆把人東西撞了。”
巷子窄小,各家門前都擺著不少雜物,桶、盆、晾曬的衣服、掛著的臘魚、臘肉……趙仲武一路奔來,差點把彆人的曬衣架帶翻,看得人眼皮直跳。
趙仲武玩著把式,在滿是雜物的小巷飛速穿行,大笑著說:“大哥,我來了!妹子,妹子,快出來。”
聽到趙仲武的大呼小叫,趙向晚、範秋寒、趙大翠都走出屋來。
一看到趙向晚,趙仲武眼睛一亮,將自行車停在她麵前,揚了揚下巴:“三妹子,走,二哥帶你回家去。”
趙伯文皺了皺眉:“大姑還在這裡呢,你怎麼不先給大姑問個好?”
趙仲武一隻腳擱在地麵維持平衡,另一腳踩在腳踏板上,笑嘻嘻一拱手:“大姑好!”
趙大翠知道他就是這麼個德性,也不在意,溫柔地笑著說:“仲武來了啊,來來來,進屋吃飯。”
趙仲武擺了擺手:“不吃飯了,我是家裡專門派過來接三妹子的。”
趙伯文有些奇怪:“這都十二點了,你不餓嗎?我們今天在大姑家過小年,你也先吃了飯再走吧。”
範秋寒撇了撇嘴:“今天有雞湯、紅燒鯽魚、臘肉炒大蒜、辣椒炒肉,味道好得很,你真不吃?”這麼多好菜,我就不信好吃鬼趙仲武不肯留下來吃飯。
趙仲武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要不,先吃飯吧?這個點回去差不多快一點鐘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先吃?看趙晨陽那個得瑟勁,好像在城裡混過幾年就成了上等人,就讓她乖乖等著。還有那個趙向晚的親爸,沒想到城裡人也這麼傻,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搞錯,還是省裡的大領導呢,切!讓他好好等一下,活該他等!】
趙向晚看了趙仲武一眼。
趙晨陽和趙青雲過來了?他們竟然把真相揭穿了?是趙青雲轉變了想法,還是覺得趙晨陽無用了?
趙向晚這一眼看得趙仲武心驚肉跳,頓時老實了下來,討好地笑著說:“妹子,你上大學我都沒送呢,這次我來接你回家。”
趙向晚直接轉身回屋。
趙仲武不知道她怎麼想的,趕緊停好自行車,跟著一起進了屋,嘴裡嘀嘀咕咕:“妹子,妹子,家裡都盼著你回去。”
趙向晚穩穩坐在桌邊:“趕緊吃飯吧,等下都涼了。”
趙大翠忙加了一副碗筷擺在桌上:“仲武有口福,今天過小年有好菜。來來來,趕緊吃吧,忙乎了一上午,大家都餓了吧。”
桌上五菜一湯香氣撲鼻,趙仲武一邊誇著大姑手藝好,一邊開動起來。有了多話的趙仲武,飯桌上頓時熱鬨許多。
“大姑你說忙乎一上午,你們都在忙什麼?”
“隔壁鄰居有個女大學生被拐,好不容易找回來,爸媽卻嫌丟臉,今天早上割腕差點死掉,我們幫著送到醫院,秋妹子和向晚跟著跑前跑後的。”
趙仲武張大了嘴:“啊,讀到大學了還能被拐?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範秋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喂!你怎麼不罵拐子,反過來罵被拐的女孩子?”
趙大翠也有些不滿:“就因為有你這樣的人說閒話,所以汀蘭爸媽才會嫌她丟臉。”
趙向晚嗤笑一聲:“沒腦子的人是你吧。”
趙仲武拿著筷子舉手投降:“好好好,我沒腦子,我說錯話了,行吧?”
趙伯文同情地問:“那個自殺的女孩救回來了吧?她爸媽後悔了沒有?如果她爸媽還是覺得丟臉,將來她的日子不好過啊。”
趙大翠歎了一口氣:“救是救回來了,可是人遭了老大的罪。汀蘭她爸媽……唉!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就一個姑娘還逼著她去死,有空讓居委會的人教育教育他們。”
範秋寒衝母親豎了個大拇指:“媽,你這個想法真好,讓喬大媽去教育陸姨,免得汀蘭又想不開。”
一家人邊聊邊吃,話題一直圍著汀蘭的事情打轉轉。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看也不見得。”
“孩子最脆弱的時候,父母不停地罵她丟臉,硬是把她逼得自殺,這樣的父母難道沒錯嗎?”
“可不是?範有德當年把我打得頭破血流,這樣的人也配當爸?”
聽範秋寒直呼她爸的名字,趙伯文有些不適應。趙仲武卻非常佩服範秋寒的乾脆利索,讚了一句:“拿得起放得下,表妹爽快!”
範秋寒瞟了趙仲武一眼:“舅媽重男輕女,對向晚不好,今年她在我家過年,不回趙家溝了。”
趙仲武一聽,嘴裡的臘肉都不香了。他想了想,加快了吃飯的動作,扒完一碗飯之後,放下筷子,看著桌上的四個人。
“那個,你們吃完了嗎?要是吃完了,我有件事情要宣布。”
他的語氣太嚴肅,趙伯文有點緊張:“怎麼了?爸媽身體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