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光想一出是一出, 趙向晚卻非常冷靜。
湛萍是不是老妖婆?趙向晚並不能肯定。就現在掌握的信息來看,案件的確撲朔迷離。
如果是湛萍殺害或者藏匿了湛曉蘭,她為什麼去鞋店尋找?為什麼當賈俊楠找過來的時候報警?如果是演戲,演得如此逼真投入, 那她一定是天生的冷血者。
如果湛萍不是凶手, 說的都是真話, 那湛曉蘭為什麼偷錢?為什麼在戀愛甜蜜期失蹤?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趙向晚看向賈俊楠:“門鎖有沒有被撬的痕跡?”
賈俊楠搖頭:“沒有。”
“家裡有沒有異常響動?”
“沒有。”
“除了錢, 還有沒有其他東西不見了?”
一連串的問話下來, 賈俊楠遲疑著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這些。當時太著急了,我一點也不相信她姑姑的話。派出所的同誌說會去曉蘭的老家調查,看她是不是已經回家。”
趙向晚知道派出所的辦案流程。
成年人失蹤案調查,第一步是采集信息。
警方要求家屬提供失蹤者的基本信息, 包括姓名、年齡、近照、口音, 有什麼個體特征及其數量、位置, 如疤痕、痣、胎記等。並一步了解對方失蹤時的衣著情況, 收集失蹤者的日常生活用品如牙刷、鞋襪等, 采集父母、兄弟姐們等直係家屬的血樣。
第二步, 家屬到報社、電台、電視台登尋人啟事。
第三步, 公安機關走訪失蹤地點及周圍群眾,詢問當天有無異常情況。如果有目的地,則派人或發協查函去目的地的公安機關以求協助調查。目前DNA技術剛剛開始起步,失蹤人口信息係統也還沒有建成, 隻能是將所有信息登記在案, 並在公安係統內部發失蹤人員的協查通報。
趙向晚眉毛皺了起來:“成年人失蹤,查起來進度很慢,你們要有心理準備。”警方力量有限, 茫茫人海,一個成年人失蹤,如果沒有關鍵線索,耗時很長。
賈俊楠麵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一開始,他以為湛曉蘭躲著他是因為自己求歡好,讓她不高興;
等了三天依然沒有聯係,他心裡發慌,但依然覺得湛曉蘭是氣狠了不願意搭理他。
鞋店找過、湛萍家去過,直到派出所立了案,他這才真正意識到,湛曉蘭不是因為生氣、不是因為羞澀,她是真正的失蹤了。
失蹤,有無數種可能。
可能被人殺害,可能被人綁架,可能被人拐賣,可能被人……
賈俊楠不敢往下想,於是怯懦地逃避著事實,執著地認定湛萍在說謊,她編造謊言,目的是將斬斷他和曉蘭的戀情,逼著他們分手。
至少,湛曉蘭是安全的,是不是?
現在趙向晚逼著他麵對事實,賈俊楠雙手似篩糠一般抖動起來,站在一旁的顧之光都不忍心看下去,拍著胸脯給他保證:“不要慌,我們一起調查,一定能找到湛曉蘭。”
賈俊楠緩緩站起身,努力控製著肌肉顫抖,咬著牙說:“事不宜遲,那,我們趕緊去調查!”
他是苦孩子出身,家中父母養活七個孩子、供他們上學已經竭儘全力,根本沒辦法給予更多的嗬護與關愛。難得遇上溫柔善良的湛曉蘭,尊重他、關心他、對他實心實意地好,他是真心想和湛曉蘭白頭到老。
五個人從飯館走出來。
夜風如水,吹動趙向晚額前碎發,那雙漂亮的鳳眼裡,帶著一絲淡淡的疲憊。
因為周荊容一案,趙向晚已經連續奔波了兩天,隻睡了四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提前結束、按時下班,沒想到梅清溪帶著顧家兄弟過來。先是趙晨陽過來鬨騰,後有賈俊楠加入,要說不累,那是假話。
梅清溪的目光停留在趙向晚的臉上,昏暗的路燈下,她那雙璀璨多彩的琥珀色眸子略顯黯淡,這讓他心中一緊。
梅清溪側過頭對趙向晚溫柔一笑:“向晚,快九點了,你先回宿舍休息吧,調查的事情就交給顧之光,明天中午給你宿舍打電話彙報情況。”
趙向晚點點頭,與他們揮手道彆。
四月的夜風,帶著春的暖意。
接下來的兩天,趙向晚滿課,沒辦法外出,隻能通過電話與顧之光、梅清溪保持聯係。
梅清溪告訴她,他已經提出退親,但由於周荊、徐俊才正式批捕,趙青雲調離星市,雙方父母根本沒有精力理睬這件事。隻能等梅清溪從深市回來之後,趙青雲與徐俊才見過麵,退回當年訂親時交換的信物,這才算正式退親。
至於趙晨陽哭天搶地、死不肯放手、話裡話外指責趙向晚插足這件事,梅清溪並沒有告訴趙向晚。在他看來,自己沒有將事情處理得儘善儘美,累得趙向晚被旁人誤會,是件非常丟臉的事。
趙向晚安靜傾聽,簡單送上幾句祝福。
話筒裡傳來的清冷聲音,似玉石相擊。明明是最樸實常見的“一路順風、前程似錦”,落在梅清溪耳朵裡卻覺得甜美無比。
趙向晚對梅清溪而言,是在那段有母親陪伴左右的溫馨時光裡,最純真的童年好友。是在四麵楚歌、無知彷徨的青春時光裡,最亮眼的指路明燈。
在趙向晚看來,男兒有誌四方,擺脫徐俊才、周荊容的控製,梅清溪會有更美好的前程。至於梅清溪那些深重的情感,趙向晚並不想有所回應。
這世間,最不可控的便是人心。
聽多了人們的隱秘心聲,看多了世間分分合合,趙向晚覺得保持冷靜、遠離愛情,是最明智的做法。
顧之光今年也是大四,不過建築學專業是五年製,他暫時還沒到畢業的時候。這幾天接下賈俊楠的委托,積極開展調研,也有了一些進展。
“我進了湛萍家的院子,每一寸土地都查看過,沒有新開挖的痕跡,埋屍的可能性被排除。”
“湛萍堅稱家裡失竊,床頭櫃是她放貴重物品的地方,平時都不上鎖。七百塊錢有六張一百塊,十張十塊,整整齊齊放在一個牛皮紙信封。她還拿出存折,取款時間五月十二日,這錢是她準備買洗衣機用的。”
“房門沒有被撬的痕跡,我繞著屋子走了一圈,發現窗戶都有鐵欄杆,沒辦法爬窗進屋,應該不是小偷入室盜竊。”
“派出所的同誌工作很負責,已經往湛曉蘭老家那邊發了協查函,但目前還沒有消息。不過你放心,隻要有消息,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排除掉湛萍殺人埋屍院子的可能性,剩下的隻有三種可能。
第一,湛曉蘭偷錢之後,卷款逃離湛萍家,繼而失蹤。
第二,湛曉蘭並沒有偷錢,與湛萍發生爭執後憤而離家,繼而失蹤。湛萍為了躲避責任,故意說丟了錢。
第三,熟人來到湛萍家,與進屋裡準備做飯的湛曉蘭產生爭執,傷害她,偷錢,並帶走她。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湛曉蘭都有危險。
趙向晚在市局整理案宗的時候,見過太多離奇失蹤案。可能路遇車禍,被司機拋屍山野;可能被人販子盯上,拐賣到深山;可能走路不小心,掉入下水道……
總之一句話,湛曉蘭一天沒有現身,那就得想辦法找。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周四上午滿課,第四節課結束,趙向晚和同學們一起抱著書走出教學樓。
顧之光和賈俊楠守在教學樓門口。一見到趙向晚,賈俊楠急急地奔過來,聲音嘶啞:“趙向晚,曉蘭沒有回老家!”
趙向晚停下腳步,重複著他的話:“沒有回老家?”
顧之光跟著跑來,表情很凝重:“是的,我們今天上午到派出所去了,公安同誌告訴我們,湛曉蘭老家那邊派出所傳來消息,曉蘭並沒有回家,她父母、兄弟姐妹、親戚那邊都沒有見到她。”
賈俊楠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曉蘭在星市沒有彆的親人,如果是被她姑姑趕走,隻能回老家去。現在她老家根本沒有人,她能去哪裡?不會真的有什麼不測吧?”
看著眼前賈俊楠,他的麵龐黝黑,個子矮小,雙手卻似蒲扇一般,骨節粗大,一看就是雙長年做農活的手。可是現在這雙手在顫抖,他的眼神充滿惶恐,為湛曉蘭的生死而擔憂。
走進刑偵領域,與受害者家屬打交道,趙向晚內心一陣酸澀。她也隻是個學生,憑借著讀心術能識彆謊言,失蹤尋人並不擅長。
顧之光卻對趙向晚有莫名的信心。
湛曉蘭失蹤,公安乾警在有條不紊地按流程進行調查,但不知道為什麼,顧之光卻更相信趙向晚,直覺告訴他:有趙向晚參與,案件偵破有望。
顧之光說:“趙向晚,你今天下午沒有課,和我們一起去電信局宿舍區附近走訪一下吧?時間過去一周,如果再拖下去,恐怕什麼線索都沒了。”
趙向晚沒有猶豫,點頭道:“好。”
匆忙吃過午飯,三個人一起來到湛萍家。
湛萍正在家午休。
電信局上午12:00下班,下午2:00上班,中間兩個小時湛萍總是回家吃飯、眯幾十分鐘午覺。平時都是湛曉蘭做好飯,但現在曉蘭不在,湛萍隨便對付著吃了點東西,便躺下睡覺。
聽到敲門聲,還沒來得及睡著的湛萍一肚子火。
打開門,看到賈俊楠那張討債鬼的臉,湛萍更是氣不打一處出,沒好氣地說:“你又來做什麼?”
賈俊楠苦著一張臉,哀求道:“請你再想一想,還有什麼漏掉的線索沒有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把曉蘭找到。”
湛萍每天雷打不動要午休,被人吵醒脾氣很不好:“該講的我都已經講給警察聽了,沒什麼可說的。誰知道曉蘭偷了錢跑哪裡去了,你自己找去,我要休息。”
賈俊楠雙手捏拳,牙齒咬得咯吱響:“曉蘭無緣無故在你家裡失蹤,警方給她老家發了協查函,反饋過來的消息說曉蘭根本沒有回去,她爸媽已經趕過來,你還有心情休息?”
湛萍聽到賈俊楠的指控,立馬就炸了:“什麼叫無緣無故在我家失蹤?分明是她年紀大了、心思靈泛了,偷了東西和人私奔!我沒找你算賬,你倒有臉來找我要人?我把她從山溝溝裡帶出來,供她吃、供她喝、供她住,難道還供出罪過來了?”
趙向晚站在賈俊楠身後,安靜傾聽著湛萍的心聲。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讓她不要談,不要談,她就是不聽!先前找了個在外麵混社會的二流子,差點連娃娃都生下來了。就這樣了,也不曉得接受教訓。結婚?結個屁的婚,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湛曉蘭曾經談過一個男朋友?這個重要消息賈俊楠並沒有提及,不知道是他不知道,還是忘記提起。
趙向晚眸光微斂,認真審視眼前發脾氣的湛萍。四十多歲年齡,個子中等,體態豐滿,風韻猶存,眉心因為經常皺著留下一個深深的“川”字紋,讓她看上去帶著股淩厲的壓迫感。
賈俊楠繼續指控湛萍:“第一,曉蘭不是偷東西的人,你彆汙蔑她。第二,曉蘭在你家住了幾年沒錯,但是她一日三餐、打掃衛生,冬天織圍巾、夏天煮綠豆湯,這不是回報?第三,我是曉蘭的男朋友,她在你家失蹤,難道我連追問的權利都沒有?曉蘭爸媽收到消息,馬上就會來星市,到時候我看你怎麼跟他們交代!”
到底是理科生,思路清晰,一字一句,懟得湛萍啞口無言,氣恨恨地抬手將門一推,就要關上。
顧之光眼疾手快,右手一揮將門板頂住,不讓湛萍合上門:“湛女士,我們有事要問你,如果你不配合,那就讓警察上門來!”
這一周因為湛曉蘭失蹤,電信局宿舍樓裡身穿製服的警察來了好幾趟,早就引得周圍人議論紛紛,湛萍不堪其擾,聽顧之光這一說,隻得耐著性子站在門口,沒好氣地說:“有什麼要問的趕緊說,我下午還要上班。”
【一天到晚問問問,煩死了。我要是知道曉蘭這丫頭跑哪裡去了,不早就過去把她找回來了?姓賈的是個糊塗鬼,根本不了解曉蘭,還一天到晚說她玉潔冰清、完美無瑕。要不是我帶她去打過胎,連我都被她蒙在鼓裡。誰知道她是不是不想和他結婚,跟著彆的男人跑了?還有臉一天到晚過來找我要人,要個屁!現在事情鬨大了,還在派出所立了案,我哥嫂要過來,可怎麼收場哦……】
打過胎?是誰的孩子?這又是一個新線索。
顧之光看一眼趙向晚,見她一直沒有開口的意思,隻得硬著頭皮,將那些老調重彈的話再拿過來詢問一次。
“失蹤那天,湛曉蘭穿的是什麼衣服?”
“白色碎花尖領襯衫,黑色滌綸長褲,黑色布鞋。”
“除了錢,家裡是不是還有其他失竊的物品?湛曉蘭有沒有帶走衣服、鞋子、洗漱用品?”
這個問題,湛萍已經回答過無數遍:“她住西邊屋,衣服鞋襪什麼的都是她自己整理,我哪裡知道有沒有少東西?”
【曉蘭自從到鞋店打工,每個月工資加提成都有差不多一百塊錢,沒事就買些便宜衣服、化妝品回來,跟她說過無數遍,同樣的錢,少買點,買點上檔次的,偏偏不肯聽,屋裡放了一大堆沒用的東西。鬼知道她帶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