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辦公大樓的兩側,種著幾株石榴花,開得正旺。
重案組的每一個人,都很熟悉這幾株石榴。
這朵石榴花像一個小小的、橙紅色的小鐘,花端六裂,單瓣,表麵光滑像上了臘一樣,拿在趙向晚手中顯得玲瓏可愛。
季昭審視著這朵石榴花,兩秒之後慢慢伸手碰觸。指尖摸到這朵花的花瓣,那柔軟而細密的觸感讓他感覺到很新鮮。原來真實世界的花朵,是這樣的。
季昭的嘴角漸漸漾起一個淺淡的笑容。
零碎的劉海垂下,季昭麵龐精致昳麗,眉眼如畫,笑容似芙蕖綻放,耀得眾人都有些睜不開眼。
小雲雀扇動翅膀,在空中舞動起來。
內心世界的那一道看不見的壁壘忽然被打破,雲雀歡呼一聲,向外麵飛去。
不再是永遠不變的畫麵,季昭的內心世界開始變得豐富起來。
開滿鮮花的樹、一蓬蓬灌木叢、一片片稻田、碧波蕩漾的池塘、潺潺流水的小溪……
隨著雲雀的飛翔,趙向晚看到了許多許多不同的場景。
她嘴角帶笑,眼睛裡閃著亮光,緊閉雙唇,就怕驚擾了季昭。雲雀高飛,季昭的世界變大了!
【向晚,這是真的嗎?】
季昭的聲音裡多了一絲興奮,似乎也對眼前不斷變化的世界很好奇。
這是個好現象——季昭開始意識到真實世界與內心世界的區彆。
隻要季昭不沉浸在自己封閉的小世界裡,不斷擴展他的內心世界,那他的自閉症就會漸漸痊愈。
壓抑不住內心的歡喜,趙向晚眉眼彎彎:“隻要你肯飛出來,看到的世界就會越來越大。”
雲雀停下飛翔,半空中發出“啾啾”兩聲,黑豆小眼睛專注地看著畫麵外,若有所思。
季昭目光灼灼,眸光如星,專注地看著趙向晚。
【所以,我眼睛裡看到的才是真?】
季昭一點就通,這令趙向晚很驚喜:“對!”
小雲雀歡呼一聲,季昭右手一翻,與趙向晚十指相扣,緊緊握住,指節之間輕微的擠壓感給了他莫名的安全感。
“咳!”許嵩嶺重重咳嗽了一聲。
重案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趙向晚與季昭交握的兩隻手。
【我靠!趙向晚和季昭談戀愛了?】
【季錦茂真是個老狐狸,難怪要把季昭放在我們重案組,原來是看上了趙向晚這個媳婦。】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啊,啊啊啊……額,等等,誰是鮮花、誰是牛糞?我怎麼突然腦子不夠用了。】
聽到眾人的心聲,趙向晚抿著嘴笑了笑,輕輕鬆開季昭的手。
季昭是個糊的,絲毫沒覺得當眾拉手有什麼不好,感覺到手一空,有些疑惑地看著趙向晚。
小雲雀停在一棵開滿鮮花的石榴樹上,啾啾叫了兩聲。
【你,是真的。】
季昭那少年清潤嗓音裡透著雀躍,這讓趙向晚的心情很好。
兩人的互動,雖然許嵩嶺看不慣,但成功地讓重案組其他成員開心了起來。
魏清婉失蹤案偵破節奏非常快,困難重重,大家都感覺到疲憊。
省機械廠、鞋廠調查取證;挖出魏清婉的埋屍之地;多次提審譚學儒,誘他交代所有罪行;再將所有人的口供、刑事技術處那邊的DNA比對、檢測結果整理好,結案移交。強度高、任務重、時間緊,好不容易全部完成,許嵩嶺又拉著大家開複盤會議,一件接一件,連個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趙向晚與季昭兩人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膩膩歪歪,仿佛雷雨天吹來的一陣清風,讓所有人都覺得沉悶的心變得輕鬆起來。
何明玉逗季昭:“那花是我摘的,還我。”
季昭皺了皺眉,不舍地將石榴花遞到趙向晚掌心。
趙向晚將手中石榴花扔回給何明玉:“還你!”
何明玉一把接過,左右端詳,白了趙向晚一眼:“喂,你做什麼扔我的花?剛剛指揮我摘花的時候態度可比現在好多了。”
朱飛鵬幸災樂禍咧開嘴直樂:“該!”
【我幫你摘花去。】
季昭忽然站起身,長腿一邁,徑直往門口走去。
趙向晚沒有跟著,隻囑咐了一句:“就在樓下,你快去快回。”
旁人有些不明白,問趙向晚:“季昭乾嘛去?”
趙向晚:“他幫我摘花。”
眾人全都笑了起來,笑聲裡有著淺淺的調侃、濃濃的歡喜。
“何明玉,都怪你太小氣,一朵石榴花麼,非得要回來。”
“可不是?又要勞煩季大畫家去摘。”
“還是小師妹麵子大呀,嘿嘿。”
朱飛鵬看一眼季昭的背影,再看一眼趙向晚笑得眼睛裡滿是光亮,不知道為什麼內心被觸動,那顆耿直無比、對男女之事半點興趣都沒有的心,突然就急跳起來。
談戀愛,這麼有趣?
這一刹那,或許是被季昭與趙向晚之間的甜蜜氛圍所感染,朱飛鵬眼中的畫麵忽然就蒙上了一層柔光。何明玉指尖拈著的那朵石榴花,變得漂亮起來,襯得何明玉那張清秀的臉龐泛著豔光。
朱飛鵬站起身,胳膊一伸,一把搶過何明玉手中石榴花,夾在耳邊,得意洋洋一笑:“這花,送我得了。”
何明玉一個不留神,手中花朵被朱飛鵬搶走,想要生氣吧,一抬眼看到他那張英氣俊朗的臉龐耳邊多了一朵豔麗花朵,既滑稽又充滿喜感,不由得撲哧一笑。
眼見得大家一個一個都在開玩笑、打趣,許嵩嶺虎著臉:“開會開會,認真開會!”
高廣強笑得很慈祥:“許隊,淡定淡定,咱們重案組又不是那些外國人開的大公司,不允許搞辦公室戀情。”
許嵩嶺看一眼高廣強,高廣強攤開手,哈哈一笑:“哪個沒有年輕過?讓他們年輕人去吧,隻要不耽誤工作就行了。”
許嵩嶺悻悻然轉過臉:“好了,魏清婉失蹤、譚學儒殺人並案偵查,現已結案,會議就到這裡,今天正常下班,散會——”
隨著這一聲散會,所有人第一時間站了起來。
朱飛鵬豪爽一揮手:“兄弟們,今晚我請客,咱們去四季大酒店吃飯去!”
祝康、劉良駒等人興奮鼓掌:“好!”
許嵩嶺還沒吭聲,朱飛鵬已經一把拉起高廣強:“老高,你勸勸許隊,領導得與群眾打成一片,不能搞特殊化。”
高廣強忍著笑,咳嗽一聲:“許隊,我聽說……你要升官了,是不是也該和兄弟們一起慶祝一下?”
話題一下子就引到許嵩嶺即將升官的喜訊之中。
“我去!許隊要升官?這麼好的事您可一個字都沒透啊。”
“許隊您這可不像話啊,升官這麼大的事也不說一聲。”
“是不是武建設一垮台,咱們公安係統就空出來不少位置?”
許嵩嶺被小夥子們的叫嚷聲吵得頭疼,抬起雙手提高音量:“好了好了,還沒定下來的事情,彆到處嚷嚷,老高你這個人……可真是消息靈通!”
高廣強在公安局工作了幾十年,上上下下誰都熟。他為人仗義、不計較得失,因此朋友挺多,早早就收到許嵩嶺要升官的消息,終於逮到機會說出來,根本不在意許嵩嶺的抱怨,笑眯眯地說:“武建設一案,咱們彭局立了大功,馬上就能進入省廳工作,而副局長這個位置,彭局推薦了……”
朱飛鵬、祝康、劉良駒等人異口同聲:“許隊!”
高廣強連連點頭:“那當然是咱們許隊。主管刑偵大案的副局長,非我們許隊莫屬,所以……嘿嘿。”
歡聲雷動,所有人都喜笑顏開。
季昭在這個氛圍中,捧著一大捧石榴花枝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滿麵怒容的中年警察。
“許隊,你得管管他,摘花總是不對的……”
結果一進屋,就被這歡樂的氛圍搞得不知所措,以為自己走錯了屋,又退回去看一眼門上牌子,這才稀裡糊塗地走進來。
高廣強迎上前去:“楊警官,這事兒比較特殊,你千萬彆介意。我們呐,就是想看看,額,那個夾竹桃殺人到底需要多少數量才能致死。這孩子不認得花,搞錯了、搞錯了。”
楊警官相信了高廣強的話,埋怨了幾句便離開了,臨走前還好奇地問了一句:“最近我們局裡有接過夾竹桃毒素殺人案嗎?你們討論得可真夠熱烈的。”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市局對麵馬路有不少餐館,一到晚上熱鬨得很。
許嵩嶺帶隊,走進一家名為“老重慶火鍋店”,重案一組全體成員,身穿便裝,滿滿當當坐了一張大圓桌。
餐館頭頂上的吊扇呼呼地吹著,可還是熱。
朱飛鵬抬手抹了一把頭頂的汗,愁眉苦臉:“許隊,咱就不能去四季大酒店嗎?那裡好歹有空調,夏天涼快啊。”
許嵩嶺瞪了他一眼:“今天我請客,就這條件!”
朱飛鵬哀號一聲:“求您了,讓我請客吧。”大熱天、吃火鍋,看來趙向晚和季昭眉來眼去,讓許隊火大啊。
高廣強拍了拍朱飛鵬的肩膀:“到哪個山頭唱哪首歌,小朱同誌,你就努力適應吧。”
火鍋店裡香氣撲鼻,吊扇底下已經坐了幾桌人,看得出來生意不錯。
老板是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係一條黃色圍裙,笑容滿麵地將許嵩嶺一群人領到桌角,打開牆上的壁扇,操一口川音普通話:“幾位老板,是吃鴛鴦鍋,還是紅湯鍋?”
湘省人嗜辣,許嵩嶺原本想點紅湯鍋底,話到嘴邊,看一眼季昭,又改了主意:“鴛鴦鍋吧。”
“好嘞~”老板將菜單、鉛筆放在桌上,“你們點菜,我去端鍋底。”
鴛鴦鍋子往桌子中央一放,紅的那一半飄著厚厚的牛油,辣椒、花椒鋪得滿滿當當,看著就讓人頭頂冒汗。白的那一半聞得到雞湯香味,紅棗、大蔥、枸杞飄在麵上,奶白的濃湯讓人手指大動。
難得老大請客,又逢升官之際,每個人都興致勃勃開始點菜,牛肉、羊肉、鴨腸、毛肚、火腿……呼啦啦點了一大堆。
朱飛鵬大手一揮,在菜單上挨著個地劃勾勾,嘴裡說著:“咱們人多,每樣都來兩盤。哦,對了,你們吃不吃腦花?”
祝康眼前忽然閃過挖出來的枯骨頭顱,臉色一白,連連擺手:“不不不,不要點這個。”
大家都是同事,一起偵查案件、一起審訊犯人,相互之間非常熟悉,一看到祝康的反應,就知道原因是什麼,也都一起說:“對對對,不要點這個。”
刑警當久了,見過太多碎屍爛肉,說實話,如果不是心性堅定,恐怕連肉都不敢吃。
朱飛鵬斜了大家一眼,“嘁——”了一聲,沒有在腦花、鴨血、腰花之類上打勾,再加上粉條、土豆、蘑菇、青菜,這才作罷。
老板接過菜單,眉開眼笑:“天兒熱,要不要冰汽水、冰啤酒?”
許嵩嶺手一揮:“上!冰汽水上三瓶,冰啤酒先來十瓶。趙向晚、何明玉、季昭三個人喝汽水,其餘全都給我喝啤酒。”
喝一大口冰鎮飲料和啤酒,所有人都呼了一聲:舒坦!
越吃越高興,哪怕辣得全身都是汗,依然歡歡喜喜。如果不是因為有女士在場,重案組的幾名男將恐怕早就脫了上衣,打上赤膊開吃了。
季昭穿的是雪白的短袖襯衫,露出半截胳膊,他第一次進火鍋店吃飯,對這一切都非常好奇,學著趙向晚的樣子拿起木筷,在鍋子裡撈了撈。他的動作優雅從容,與身邊這一幫子甩開膀子大快朵頤的男將形成鮮明的對比,引來旁邊一桌食客的注意。
“唉喲,這怕是個兔兒爺。”
“可不是?比個娘們還漂亮,還秀氣。”
“你們哪一個,敢去撩撩這隻小兔子?”
“對方人多,你們誰敢過去勾搭?隻要能摸摸他的臉,賞他一百塊!”
對方態度十分囂張,嗓門又大又亮,根本沒有半點掩飾,許嵩嶺這一桌聽得清清楚楚。
朱飛鵬聽得心頭火起,將手中啤酒瓶重重往桌上一放,目光似電,掃向那桌吃飯的人。媽的,這幫人真是搞邪了,敢跟我們重案一組的人叫板!
隔壁桌有五個人,剛才叫嚷著誰去摸一下季昭的臉,就賞誰一百塊的男人明顯就是領頭的。三十多歲年齡,精瘦,皮膚微黑,眼睛周邊皺紋很深,微微一眯,精光一閃,看上去有些邪氣。
趙向晚與季昭挨著坐,正對著這個精瘦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對上他的目光,趙向晚心中一凜。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仿佛密林裡陡然遇到一隻藏在深處的野獸,讓人毛骨悚然。
從十歲獲得讀心術,趙向晚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身體不自覺坐直,鳳眼微眯,整個人進入戒備狀態。
許嵩嶺正坐在趙向晚對麵,背對著隔壁桌的人。察覺到趙向晚的警惕,他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悠哉哉放下筷子,掌心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心吃飯,既不要浮躁,也不要驚慌。
【小問題,小問題。】
【還是太年輕,經事少。這幫人喝酒喝高了,胡亂說幾句話,沒必要著急。】
聽到許嵩嶺的心聲,趙向晚心中略安。是啊,這裡一桌子除了自己和季昭,其餘都是刑警,哪怕遇到窮凶極惡的人,咱也不怕。
隔壁桌一個打著赤膊的胖子哈哈一樂,端起啤酒杯,往裡頭倒滿酒,搖搖晃晃站起來,打了個飽嗝:“樊哥,這一百塊,我先領了,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