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趙向晚停頓與迷茫, 季昭目光一凜,順著趙向晚眼睛看向她的胳膊。
血!
季昭的第一反應是恐懼。
在他的記憶裡,鮮血, 代表的是傷害、是疼痛、是驚慌、是虛弱的體力和無儘的黑暗。
季昭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他原本就白,如瓷器一般的細白,現在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帶出股病態的淒然。
他的世界,開始刮風。
小雲雀似乎感覺到了危險, 躲在鳥巢裡一動不動。
風雪陡然降臨,草地瞬間被白雪覆蓋。
趙向晚顧不得自己左手胳膊的疼痛, 先用右手扶住季昭的肩, 專注地盯著他的眼睛:“你, 怎麼了?不要下雪了!”
隨著趙向晚抬手的動作,帶著左臂傷口, 更多鮮血滲出,血腥味襲來, 季昭死死盯著趙向晚的傷口,臉色更加蒼白,身體也開始搖搖欲墜。
站在一旁的樊弘偉眼睛一亮, 恨不得將他攬入懷裡。曹得仁與樊弘偉一樣,喜好男色, 尤其柔弱美少年,更是兩人心頭好。用曹得仁的話來說, 搞女人還可能被人告, 可是搞男人根本就不怕。八、九十年代思想相對傳統,男男之間的勾當根本沒有人敢對外聲張,免得被人看不起。
古代有斷袖分桃之說, 可現在這個時代男男是禁忌。強jian罪的描述都是:違背婦女意願……那如果違背男人意願呢?就不算是了吧?
因為這一點,兩人玩得很瘋。前前後後荼毒了不少清秀男孩子,可是沒有人敢站出來告他們。一來覺得丟臉,二來也害怕這兩人報複,隻能自認倒黴舉家搬走,從此不再相見。
水庫拋屍那個,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因為過程中激烈反抗,被曹得仁失手殺死,求助樊弘偉,拋屍水庫,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哪曉得被朱飛鵬等人誤打誤撞地過來調查,這才讓他們慌了神。
即使慌神,見到季昭,樊弘偉、曹得仁依然起了色心,忍不住要與他親近一下。看到他怕血,更是喜得抓耳撓腮。這麼柔弱可愛的男孩子,多好。
顧文嬌第一眼看到趙向晚受傷,鮮血暈開,浸濕了米色的短袖襯衫,曾經的暈血症讓她手腳有些發軟。可是再一看到趙向晚不顧自己的傷口,反過來照顧季昭的情緒,急得再也坐不住了。
顧文嬌站起身,打開隨身攜帶的挎包,從裡麵拎出個簡易的醫療救治箱。
她快步走到趙向晚身邊,一把將季昭推開:“彆站在這裡礙事,沒看到她受傷了嗎?”
季昭陡然被人用肩膀撞開,踉蹌後退,正好被樊弘偉伸手托住後腰。
【唉喲,我老婆終於做了件聰明的事兒,把這個漂亮寶貝送到我懷裡來。就衝這一點,老子今晚不打她了。這小腰軟的……】
後麵那些惡心的話語,趙向晚聽了想吐,立馬伸出手,想要將季昭拉回來,卻不料季昭的反應比趙向晚更加迅速。
樊弘偉的手掌貼住季昭後腰,食指不自覺地勾了勾,動作猥瑣至極。
季昭的眼睛陡然睜大,渾身一顫,眼中閃過一道利光,仿佛劃過黑夜的閃電。
【去死!】
往日清潤的少年之音忽然撥高。
趙向晚聽得心頭一緊,還來不及反應,季昭的身形動了!
小世界狂風驟起。
季昭的動作快似閃電。
側步滑移、彎腰、抬手、擰腰、插!
不過一秒的時間,一根碎裂的啤酒瓶頸,赫然插入樊弘偉的左眼!
“啊——”一聲慘叫,在飯館響起。
樊弘偉萬萬沒有想到,剛才還覺得可愛的柔弱漂亮寶貝會突然出手,而且下手如此狠毒。下意識地反應,他雙手抬起,左手捂臉,右手扶著那一指長的玻璃瓶頸,疼痛席卷全身,鮮血糊住眼睛,令人恐懼的黑暗湧來,他大吼一聲,衝拳出擊。
季昭再一次側身躲開,右腿一抬,狠狠踹向樊弘偉小腹,正中他那要害之處。
“哢嚓!”
一聲脆響之下,旁邊人聽得眉毛直跳。媽呀,不會是那個蛋……被踢爆了吧?
男人最脆弱的位置被踢中,樊弘偉完全忘記要收拾季昭,捂住襠部嚎叫。
“啊——啊——救命!救命!”
所有人都震驚了,張大嘴看著眼前這一切。
剛才沒有打成的架,現在怎麼突然就發生了?
樊弘偉乾了什麼?
他隻是扶了那小夥子一下。
樊弘偉凶是凶,悍是悍,但他打的是喬醫生,並沒有得罪那小夥子吧?
這漂亮小夥是什麼人?下手簡直是快、準、狠!
曹得仁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大哥被捅、被踢,狂吼一聲,操起桌上完好的啤酒瓶衝向季昭:“老子殺了你!”
季昭的內心世界裡,已經是狂風暴雪。
可是他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眼前的一切在他麵前都變得緩慢無比,曾經老師教過的話全都湧入腦海。
——你力氣不大,不怕,專攻對方脆弱之處。
——他貼近你身體,那就抓到什麼是什麼,插他的眼!
——他與你有一臂之遙,那就抬腿踢襠,爆他的蛋!
——他若是抱緊你,你就咬他的喉嚨!
一彎腰,又是一個斷裂的啤酒瓶瓶頸拿在手上,啤酒瓶瓶頸細長、瓶身闊大,砸碎之後瓶頸完好,但靠近瓶身位置卻滿是尖銳鋒利的缺口,一格一擋,尖頭瞬間插入曹得仁的右眼。
“啊——啊——”曹得仁雙手在空中胡亂劃動。
往日都是他打人,今天卻被一個看著柔弱可憐的少年戳瞎了眼,右眼痛得像火在灼燒,腦子像要炸開一樣,曹得仁第一次感覺與死亡隔得那麼近。極致的恐懼感讓他仿佛整個人淹沒在水裡,透過不過氣來,隻能拚命地張開雙手,努力扯開嗓子嚎叫,聲音完全變了形:“救命,救命——”
樊弘偉知道今天算是栽了。
喬漠拿著手術刀他都不怕,可是眼前這個美少年卻令他膽寒。
少年似乎對生命充滿藐視,招招都是致命殺招。
法製世界,他怎麼敢?!
樊弘偉忍著劇痛,一隻手捂眼,另一隻手捂住襠部,咬牙道:“老子——”
話音剛落,一道旋風般的胖乎乎身影衝進飯館,將樊弘偉撞開,撲過去一把將季昭抱住。
胖子身後,跟著兩個彪悍漢子,三拳兩腳便將樊弘偉、曹得仁控製住。樊弘偉、曹得仁這兩人因為眼睛受傷,戰鬥力大打折扣,再加上彪悍漢子身強力壯、明顯是練家子,隻兩個回合就雙手反剪,雙膝跪倒在地,隻剩下嚎叫之聲,在飯館回響。
趙向晚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季錦茂和他的私人保鏢。
季錦茂麵色慌張,一把抱住季昭,用手撫著他的臉,焦急地呼喊著:“昭昭,你怎麼樣?你彆嚇爸爸!”
季昭雙手在輕微顫抖,明顯有些脫力。他麵色蒼白,在季錦茂不斷的呼喊聲中,眼神由狠厲慢慢轉為茫然。
眾人看得一頭霧水。
剛才殺神一樣的少年,怎麼忽然變了個樣子?
趙向晚托住還在流血的左手,對胡愛玉說:“報警!”
飯館櫃台那裡有一台紅色的電話機,是插卡收費電話,平時客人有事可以打電話,也能為飯館增加一點收入。
胡愛玉也反應過來。剛才樊弘偉打喬漠的時候她就想報警來著,可是看到趙向晚沒有動,喬漠也沒計較,於是作罷,畢竟她還想繼續做生意。
可是現在顧客見了血、受了傷,飯館裡一片狼藉,再不報警,胡愛玉也兜不住,於是快速跑到櫃台處,打了報警電話。
顧文嬌根本沒有在意樊弘偉、曹得仁的傷情,將她左手抬起,察看傷口之後,拿出剪刀將她衣袖剪開,用鑷子把碎玻璃片拔出,再消毒包紮,動作輕柔而快速,一氣嗬成。
一邊用紗布包紮,顧文嬌一邊溫柔叮囑:“好在紮得不深,沒有傷到大血管,我就直接撥了。等下你再到醫院去,重新處理一下傷口,這幾天要注意飲食清淡,傷口不能碰水。”
樊弘偉這一生都囂張無比,一言不合便動手,不知道傷害過多少人,但每一次都逃脫了法律的製裁。這越發助長了他的氣焰,以為這世間拚的就是誰更黑、誰更狠,行事沒有絲毫顧忌。
但此刻遇到了比他更黑、更狠的人,樊弘偉這才知道自己這點子本事根本不算什麼。
樊弘偉被人反剪雙手,雙膝跪在滿是玻璃碴子的地麵,左眼、襠部巨痛無比,眼前一片模糊,陡然聽到顧文嬌的聲音,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叫了起來:“文嬌,文嬌,我受傷了。”
顧文嬌幫趙向晚包紮好傷口之後,看一眼樊弘偉,聲音裡帶著一絲幸災樂禍:“你這眼睛受傷太重,我們三醫院隻有喬醫生能處理。”至於襠部那裡的傷,顧文嬌更想狂笑三聲,為季昭歡呼助威。
樊弘偉心中一沉。
【媽的,老子誰不好得罪,非要得罪醫生?這年頭,醫生才是救命的那一個啊。我剛打了姓喬的,那姓喬的一看就不是個老實好欺負的,老子要是送過去,說不定他會故意弄瞎老子另外一隻眼睛,怎麼辦?怎麼辦?】
趙向晚聽到他心中所想,暗暗啐了一口:現世報、來得快,活該!
樊弘偉呻.吟起來:“不去,不要讓姓喬的治——”
顧文嬌拉住準備打電話喊救護車的同事:“彆慌,他說不去三醫院。”
同事有些猶豫:“可是,三醫院就在對麵。”
顧文嬌恨不得他馬上去死,故意拖時間:“可是,我們要尊重病人意願。”
樊弘偉咬著牙抬起頭,滿臉是血,眼睛上還插著根啤酒瓶頸,簡直像個怪物:“打120,求你。”
第一次聽到樊弘偉求自己,顧文嬌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的退讓像是個笑話。對這樣的人而言,隻有比他更狠、更毒,他才不敢欺負吧?
趙向晚左邊胳膊衣袖被剪下,變成了無袖,纏上一圈白色紗布之後,剛才順著胳膊流下的血漬還沒有清理乾淨,模樣看著有些嚇人。不過趙向晚抬了抬胳膊,感覺除了疼痛之外,並沒有行動受損,再看紗布上沒有鮮血滲出,知道已經止住血,她便放下心來,借用電話呼叫了重案組成員,順手打了120。
等一切都處理完畢,趙向晚這才有時間關心季昭。
季昭呆呆地站在那裡,任由季錦茂將他圈在懷中,眼神變得黯淡無光。
他的內心世界裡白雪皚皚,所有色彩都消失殆儘,隻剩下一根枯枝、一個鳥巢,孤獨、寂寥、淒清。
小雲雀沒有露麵,趙向晚知道此時根本無法與季昭溝通,便將目光投向季錦茂。
季錦茂一直緊緊抱著季昭。確認兒子性命無虞之後,季錦茂心中略安,留意到趙向晚受了傷,焦急地詢問:“你怎麼受傷了?”
趙向晚搖搖頭:“我沒事。”
季錦茂張了張嘴,想要埋怨趙向晚不該單獨帶著季昭出來,可是對上趙向晚那雙清亮的眼睛,卻什麼話也不敢說。
【要不是在酒店見到朱飛鵬他們,我根本就不知道季昭和向晚兩個人來了這家小飯館。我平時把兒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樣,就怕他有個什麼閃失,出門時生活助理、保鏢跟著,她倒好!一個人帶著他出了門。什麼土豆絲餅那麼好吃?告訴我,我把大廚挖過去天天做給她吃。這麼熱的天往外跑,我家季昭還真沒吃過這樣的苦!】
聽到季錦茂的心聲,趙向晚抿了抿唇,誠懇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把季昭單獨帶出來,以後……”
她正要向季錦茂保證以後不單獨帶季昭出來,卻被季錦茂打斷:“那個,沒事兒,是我沒有把季昭的全部情況告訴你,怪我、怪我。我既然把兒子交給你,那就是以性命相托,絕無虛言。”
全部情況?趙向晚挑了挑眉。季昭難道除了自閉症,還有什麼新問題?剛才季昭的爆發力驚人、出手迅疾、毫不留情,像受過訓練的殺手。季錦茂到底是怎麼教育的季昭?畫家與殺手,這完全是兩條無法平行的軌跡啊。
季錦茂一臉討好地看著趙向晚,心裡閃過無數念頭。
【聽朱飛鵬那意思,向晚和我家昭昭在談戀愛?昭昭這個樣子,她不嫌棄,願意和他交往,這是昭昭的福氣,也是我老季的運氣。我媽說得對,好人還是有好報,我老季這麼多年給老家修路、建小學,幫助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終於有了福報!
不能怪向晚,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埋怨她。要是惹惱了向晚,她不肯和昭昭在一起了怎麼辦?女孩子嘛,都喜歡男友寵著、疼著、保護著,我家昭昭這個樣子,哪裡懂這些呢?好不容易遇到這麼個不嫌棄他的趙向晚,有能力、有勇氣、夠聰明,我不哄著、順著、慣著,難道還敢責罵、指責、埋怨?】
想到這裡,季錦茂道:“這個事,我稍後和你說。你趕緊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我在這裡等警察過來。”
他嫌惡地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樊弘偉、曹得仁,重重地啐了一口唾沫在兩人麵前:“能讓我家季昭動手的,都是人渣!人渣!”
膝蓋、胳膊、眼睛,三重痛苦疊加,體虛的曹得仁已經陷入昏迷。
樊弘偉已經開始頭腦昏沉,幾欲痛死,根本沒有力氣反抗,哪怕唾沫濺到身上也渾然不知,隻在那裡囈語:“打,打120……”
顧文嬌半點上前幫忙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內心隱隱的快意——我讓你們打人!讓你們囂張!報應來了吧?被人打了吧?
警車先到。
三醫院屬於五福路派出所轄區,接到報警之後,派出所民警迅速趕了過來。
來的是熟人,姚國誠與黃毅。
黃毅一看到趙向晚,立刻鬆了一口氣:“小師妹,這什麼情況?”
趙向晚一句話定性了現場,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樊弘偉、曹得仁:“這倆是犯罪嫌疑人。”
姚國誠沉穩地處理現場,與胡愛玉簡單交流幾句之後,又詢問了在飯館用餐的一些人,請大家留下姓名與聯係方式,做好案情記錄。
曹得仁已經昏死過去,樊弘偉身體素質好,依然保持清醒,他平時第一次,這麼盼著警察過來,他努力抬起頭,忍著劇痛叫道:“警察同誌,我是被害人……”
季錦茂抬腿就是一下,正踢中他下巴。
劇痛襲來,樊弘偉徹底暈迷。若不是有兩名保鏢將他雙手反剪束縛住,恐怕已經倒在地上。
胡愛玉看一眼季錦茂,身體不自覺地往姚國誠身後縮了縮。原本以為樊弘偉是個凶猛之徒,沒想到這個看著一團和氣的胖子,下手這麼狠。
先前看季錦茂、季昭不像是一對父子,現在看來還真是一脈相承。
姚國誠冷著臉:“喂,你這是做什麼?”當著警察的麵,毆打他人,這是挑戰警察權威嗎?
季錦茂氣恨恨地回了一句:“他攻擊我兒子,活該!”
姚國誠很無奈,你們這麼多人,都站著。他們隻有兩個,都跪著,誰攻擊誰啊?可是聽趙向晚的意思,這兩貨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就睜隻眼閉隻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