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幀一幀的畫麵, 從顧文嬌腦中閃過。
今天中午,重案組的兩名女警過來找她調查滅門慘案的細節。
一開始,根本就沒有提到樊弘偉。直到看到她手上的傷痕之後,問出樊弘偉這個名字之後, 趙向晚開始追問關於樊弘偉的所有。
趙向晚問她和樊弘偉是怎麼認識的, 問他刻意接近她的目的是什麼,還問了樊弘偉的發家史, 甚至鼓動她離婚。
下午自己上班, 她們再一次過來。
問了些什麼?全是關於樊弘偉的。
她們問為什麼樊弘偉每個月陪她去派出所詢問案情,問為什麼他從運輸公司辭職, 問他有沒有提過蔡暢的名字,問他最要好的朋友除了曹得仁之外還有誰!
剛才黃毅警官說了, 重案組調查的都是大案、要案!
如果樊弘偉犯的是經濟案,重案組根本就不會關注。
趙向晚她們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詢問這些問題。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樊弘偉犯的是大案!
為什麼問樊弘偉是否提過蔡暢的名字?那是滅門慘案之前, 丟槍、慘死的警察。
為什麼問樊弘偉除了曹得仁之外還有什麼小弟?殺警察是兩個人, 滅門慘案卻是個人!
一切的一切, 都指向一個顧文嬌絕對、絕對不願意接受的事實。
——警察懷疑, 樊弘偉是殺害自己母親周金鳳的凶手!
是他嗎?是他殺了母親?
這一刹那, 天旋地轉, 顧文嬌不知道身在何處。
自己苦苦追尋了十年的凶手,竟然有可能是枕邊人?!
是了, 練過武, 年輕, 身高172, 體重135,鞋碼41——所有特征都符合。
曹得仁、阮武,這兩人是同夥。
阮武為什麼會消失?
因為是自己告訴樊弘偉, 滅門慘案中門框上留下了一枚指紋。
樊弘偉為什麼處心積慮娶她?
因為隻有她在不斷追尋凶手,與派出所的辦案民警有緊密聯係。隻要一有風吹草動,他會是第一個知道消息的人。
阮武,不就是自己通的風、報的信嗎?
為什麼他把自己娶回家,卻不肯關心愛護她,一醉酒就打她,非要看到她在身下臣服,他才肯罷休?
因為他變態,因為他享受征服的快感,因為他覺得看著她苦苦追尋凶手,而這個凶手還在繼續折磨她、讓她生下兒子,超級有成就感。
極致的痛苦,似潮水一般湧上來,壓得顧文嬌透不過氣。她感覺自己喉嚨那裡像被水泥糊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一絲空氣都吸不進來。
眼前一片黑暗,顧文嬌感覺自己馬上就會憋死。
她顫抖著抬起雙手,開始死命地抓撓著喉嚨。
不行!我不能死!我還要為媽媽報仇!
我必須要把喉嚨口堵住的水泥塊扒掉,我必須要呼吸到空氣!
“嘶——嘶——”
奇怪的低吼聲傳來,站在顧文嬌身邊的黃毅嚇了一跳,轉過頭一看,頓時變了臉,趕緊上前抓住顧文嬌的雙手:“你乾什麼?”
顧文嬌的脖子上滿是指甲抓撓的血痕,有的深到皮肉都翻了出來,可是顧文嬌卻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還在拚命地抓撓著。
顧文嬌的雙手被黃毅控製住,開始拚命掙紮。
【不要拉住我,不要管我!我要呼吸,我要活下去!我要報仇!】
她以為自己在拚命叫喊,可其實隻在喉嚨裡發出幾個毫無意義的嘶嘶聲。
黃毅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嚇得叫了起來:“顧文嬌!你在做什麼?你是不是瘋了?”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趙向晚,趙向晚快步跑過來。
許嵩嶺動作比趙向晚還快,上去一把按住顧文嬌,察覺到她眼神渙散,力氣卻奇大無比:“情況不對,她需要鎮靜劑。”
趙向晚冷靜道:“打昏她。”
黃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沒想到趙向晚話音剛落,許嵩嶺單手並掌,掌根在顧文嬌後頸一擊。
顧文嬌眼睛一閉,整個人昏了過去。
黃毅托住顧文嬌後仰的身體,張大嘴看著許嵩嶺:“許,許隊?”
趙向晚沒有解釋,隻對他說:“把她送去醫院,一定要打鎮靜劑。”
唉!沒想到顧文嬌如此聰敏,迅速把這一切串起來,自我發現了真相。隻希望她一覺醒來,情緒會稍微穩定一些。
黃毅猶豫了一下,許嵩嶺喝了一聲:“快去!”
黃毅答了一聲:“是!”
將她橫抱在手中,向醫院方向飛奔。顧文嬌身高不足一米六,體重九十斤不到,抱在手中輕飄飄的。想到她這十年來一直在追尋凶手,黃毅心中也起了惻隱之心。
警察最害怕遇到這樣執著的受害人家屬,每當看到她跑來詢問,失望而歸的身影,黃毅就一陣心虛。雖然他不是當年偵辦案件的警察,但是顧文嬌這個樣子真的很讓他有負疚感。
總覺得是因為自己失職,令她一次次失望。
許嵩嶺問趙向晚:“她知道了?她怎麼知道了?”
趙向晚歎了一口氣:“我沒有告訴她。但是她對母親被殺一事執著了十年,咱們重案組今天這一套操作下來,她能沒有察覺?也怪我,我問了她太多關於樊弘偉的問題,所以引起了她的警覺。”
許嵩嶺皺眉看著她,壓低聲音道:“確定是樊弘偉乾的?咱們並沒有證據,隻是猜測而已,怎麼她反應這麼大?”
趙向晚心中一陣酸楚:“她對這個案子的了解程度,恐怕比咱們組所有人更熟悉。隻要有一點點端倪,她就能猜出結果。從她的反應來看,估計……這事是真的!”
許嵩嶺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脫口.爆了句粗口:“我靠!”
趙向晚道:“許隊,咱們今天恐怕要加班。要搶在樊弘偉出院之前,找出證據。”
許嵩嶺點頭:“好!重案組全部歸隊。”大案偵破就在眼前,正是摩拳擦掌之時,誰還有心情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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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重案一組辦公室燈火通明。
在醫院守著樊弘偉、曹得仁的朱飛鵬、何明玉兩人也趕了回來:“全麻進手術室了,喬醫生說十二點之前回去就行。”
趙向晚問:“情況怎麼樣?”
何明玉覺得很解氣:“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進入深度昏迷狀態,樣子很嚇人。眼睛是人體最脆弱的地方之一,這麼尖利的碎玻璃紮進去,樊弘偉的左眼、曹得仁的右眼都要進行眼球摘除手術,瞎一隻眼是肯定的。就得看有沒有傷及神經,會不會造成其它影響。”
艾輝上下打量了季昭一眼,有些不服氣:“看著也不像是練過的啊,怎麼就能打贏那個樊弘偉?”
季昭不急不惱,坐在自己的位置不說話。
劉良駒年紀稍大一點,相對成熟,皺眉問許嵩嶺:“許隊,季昭會不會有事?按理說他應該拘留在派出所,畢竟他當眾戳瞎了樊弘偉、曹得仁的眼睛,要不是季錦茂說動彭局作保……”
許嵩嶺道:“季昭情況特殊,案情也特殊,特事特辦,這一點你彆擔心。”
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朱鵬飛衝季昭悄悄豎起了大拇指:“兄弟,沒想到你真人不露相啊。”下手真黑,是個狠人。一般人打架使陰招,不過就是插眼、掏檔、踩腳掌,誰會像季昭這樣,上來就是酒瓶子戳眼睛?
需要人照顧的小可愛,突然變成隻大老虎,大家都有點適應不來。
趙向晚不希望大家過多關注季昭,主動轉移話題:“近距離觀察樊弘偉、曹得仁,我對先前的判斷又多了幾分信心。另外,還有個新情況,我要和大家彙報一下。”
眾人成功被趙向晚的話吸引,全都看著她:“你說。”
趙向晚走到小黑板前。
小黑板上,還留著今天下午寫好的樊弘偉時間線,其中樊弘偉、楊旭剛這兩個名字劃了圈圈,連上了線。
趙向晚拿起粉筆,在上麵寫下一個新名字:阮武。
“這人,是樊弘偉的小弟,曾經關係很好。”
聽到這句話,何明玉也想起來了:“對,今天中午我們調查顧文嬌的時候,向晚問過她樊弘偉小弟的名字,我記得向晚當時問的是:除了曹得仁,還有誰,顧文嬌便說了這個名字。”
趙向晚點點頭:“這個人曾經是樊弘偉的小弟,但後來消失不見,顧文嬌並沒有在意,但是我留意到了。你們還記不記得,蔡暢被殺案凶手為兩個人,一個執錘砸後腦,另一個執尖刀刺心臟。”
“對,記得,兩人。”
“可是醫院滅門慘案卻有個人。如果殺蔡暢的是樊弘偉、曹得仁,那滅門慘案還有一個同夥是誰?”
朱飛鵬反應最快:“阮武!”
趙向晚在阮武這個名字上畫上一個圈圈:“對!這個人是他們的同夥。那問題就來了,阮武既然和他們一起做下大案,那他現在去了哪裡?”
何明玉說:“害怕,跑了吧?”
趙向晚搖頭:“不。1982年5月殺人,但他之後一直和樊弘偉在一起,直到1986年下半年才消失,那個時候顧文嬌已經和樊弘偉結婚生子。”
黃元德相對謹慎,皺眉道:“你確定是消失?也許他有了更好的發展?”
趙向晚道:“我今天碰到了五福路的黃毅,他說1986年10月,阮武家裡人來報過案,按失蹤立案,至今沒有找到。”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好好的,成年人失蹤?什麼失蹤,多半是被同夥殺了!
為什麼殺阮武?
重案組開始頭腦風暴。
“是不是分贓不勻?”
“不應該,如果是分贓不勻,阮武鬨騰,估計他82年就沒命了,不至於關係好到連顧文嬌都知道。”
“那……有沒有可能阮武事後越想越怕,想要自首,所以被樊弘偉他們先下手為強了?”
“有這個可能性,但四年時間過去,樊弘偉1986年5月有了正式編製,將曹得仁、阮武都帶進了城建局拆遷辦,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不至於這個時候想自首。”
討論到這裡,所有人都覺得匪夷所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場麵突然安靜下來。
何明玉忽然驚呼一聲,從會議桌後站了起來,一張臉脹得通紅,那是給氣的:“會不會,是顧文嬌提供了什麼重要信息,讓樊弘偉他們不得不殺了阮武?”
“狗東西!”
向來溫柔的何明玉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罵了一句,“我們上次就討論過,樊弘偉之所以娶顧文嬌,就是為了探聽警方最新動靜。會不會顧文嬌知道了什麼,無意間說給樊弘偉。然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所以樊弘偉動了殺念?”
趙向晚衝她點了點頭,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是,我猜也是這樣。好,那麼問題來了,有什麼重要線索,是我們不知道,但樊弘偉卻心知肚明,並且精準鎖定阮武的?”
這一下,所有熟悉案情的人都叫了起來。
“指紋!”
“門框上的指紋!”
“右手食指的半個指紋。”
“指紋是阮武留下的。”
一陣寒意湧上來。明明是七月炎天,電風扇在呼呼地吹著,後背的汗還沒有收,可是大家都覺得寒意逼人。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大膽、狡猾、猖狂、無恥的嫌疑人!
第一,沒人敢殺警察、搶槍;
第二,沒人敢在殺完警察之後還留在原地,個月之後繼續持槍作案;
第,沒人會殺人之後故意接近受害人女兒,與她結婚生子;
第四,沒人會想到這樣打聽消息的方法,將隱患成功消滅。
一般人做賊心虛,犯了案、殺了人,一有風吹草動早就跑得不見蹤影,樊弘偉卻不僅留在星市,還堂而皇之進了城建局,心安理得成為一名國家乾部!
高廣強狠狠一捶桌子:“此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許嵩嶺聽到這裡,再一次驚歎趙向晚縝密的思維、大膽的推理能力。
如果說,趙向晚先前在審訊過程表現出來驚人的觀察力,利用微表情行為學理論一步步審出真相,已是驚豔眾人。那現在她的表現,更加讓許嵩嶺相信:這是個刑偵天才!必須好好保護!
許嵩嶺站在小黑板旁邊,點了點阮武這個名字:“樊弘偉害怕暴露的,那就是我們的突破口!”
朱飛鵬第一個跳起來:“對!樊狗以為殺了人就能消滅罪證?休想!”
樊狗這個稱呼一出,頓時被所有人接受。
“樊狗做賊心虛,殺阮武肯定留下痕跡,我們就從這裡著手去查。”
“人死了怕什麼?指紋還在。隻要阮武家裡人還留了阮武的生活用品,我們就能取指紋。”
“樊狗以為他聰明,還利用顧文嬌探聽消息,我呸!”
“他反偵查能力強又怎麼樣?樊狗根本就不懂刑偵技術。”
許嵩嶺當機立斷,開始指揮行動。
“朱飛鵬、何明玉,你們繼續盯在醫院,千萬彆讓樊、曹二人跑了。雖說醫院那邊可以給他們上麻醉,但畢竟沒有人當他們是犯人,不會約束他們的行動。他們如果真的要跑,醫護人員也不會去阻擋。你倆就給我死死地盯著,寸步不許離!”
朱飛鵬、何明玉立定:“是!”
“祝康、黃元德,你們去五福路派出所了解阮武失蹤案的所有細節。”
祝康、黃元德立定:“是!”
“艾輝、劉良駒,你們去阮武家中了解情況,進行指紋采集。”
艾輝、劉良駒立定:“是!”
“向晚,你和季昭負責陪伴顧文嬌,注意她的心理狀況,我擔心她會有嚴重心理創傷,做出極端的事情。”
丈夫是殺母凶手,一般女人根本扛不住這麼大的痛苦。剛才在小飯館顧文嬌的精神狀態很不對,許嵩嶺不得已打昏了她。可是那份痛苦並沒有消失,還需要人對她進行心理疏導。
趙向晚點點頭:“好。”
高廣強見所有人都有任務,就他還沒有分派工作,有點著急:“許隊,我呢?”
蔡暢被殺案終於有了眉目,高廣強此刻比誰都著急。哪怕知道蔡暢做過違法的事,但他罪不致死。殺他的人,該死!
許嵩嶺看了他一眼:“老高,你和法務科的人熟悉,重啟案件調查的手續,就由你負責吧。”
高廣強有點不情願,手續什麼的,分分鐘搞定,哪裡有參與案件調查有成就感?
趙向晚忽然想到一件事,眼睛變得亮晶晶的:“高警官,你不是和重案組的人很熟嗎?”
高廣強一拍胸脯:“對,我就是從重案組過來的嘛。”
趙向晚道:“關於水庫拋屍案,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不知道……”
高廣強不知道她有什麼想法,但因為目前這個案子之所以走到現在這個流程,完全是基於趙向晚大膽的想法,因此他不等她說完,趕緊催促:“你隻管說。”年輕人腦子活,有衝勁,應該多多鼓勵。
趙向晚鳳眼微眯,閃過一道寒光:“大家還記得火鍋店裡,樊弘偉、曹得仁他們拿季昭開玩笑,曹得仁還走過來要摸他的臉嗎?”
眾人想笑又不敢笑,都緊緊閉著嘴,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