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壓在心底的委屈說出來,何美玉整個人輕鬆了許多。“在外麵吃飽了、吃撐了,所以回到家才裝死喊累,不是個好東西”這樣的話,一下子把捆在她身上的道德束縛解開,何美玉坐在沙發上沒有起來,但卻直起腰,拉著何明玉的手,眼神裡滿是感激。
錢,她有。
性,他不給。
這樣的婚姻,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可是,情呢?曾經的山盟海誓呢?一點一滴的幸福時光呢?在鄉下勞動時的相互幫助,借課本一起複習的拚搏奮鬥,結婚後一起買菜一起做飯,牽著孩子的小手看著她一天天長大……
這些美好的時光呢?就全都丟棄了嗎?
何美玉喃喃道:“我知道,道理我都知道,我是事業女性,我一個人帶著曉紅也能活下來,可是……家裡茶幾上鋪著的蕾絲桌布是我用鉤針鉤出來的,客廳窗簾是我買了布在縫紉機上踩出來的,相冊裡我們一家三口在公園門口、在照相館、在學校拍了那麼多照片,就這樣都不要了嗎?”
趙向晚最頭痛的,就是婚姻中的第三件東西。
——情。
錢,沒了可以掙。
性,換個人一樣可以有。
可是情呢?那些用感情編織出來的歲月,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美好回憶,能夠隨著離婚一筆勾銷嗎?
“大姐!他都已經出軌了,你還沉浸在過去,有什麼意義呢?你舍不得那些,有什麼用?他舍得,他舍得!”何明玉跺了跺腳,恨不得敲開大姐的腦袋,把自己的果敢、堅定裝進去。
趙向晚離開,給兩姐妹換上熱茶。
一杯遞給何明玉:“茶熱,慢慢喝,彆急。”
另一杯遞給何美玉:“茶涼了,就彆喝了。”
兩姐妹接過茶,若有所思。
都是聰明人,一刹那間忽然就明白過來。
何明玉歎了一口氣,接過熱茶,安靜坐下,沒有再說話。
何美玉接過熱茶,握在手心,呆呆坐在沙發,心如刀絞:真的要放下嗎?真的要舍棄嗎?真的要把過去的所有歲月都歸零嗎?
趙向晚的聲音似夏日清風,將何美玉心頭的焦躁撫平。
“曾經的幸福,都是真實存在的。你和他結婚這麼多年,肯定也有過快樂時光,就讓它留在相冊裡,留在家具上,留在每一個角落裡,何必粗暴丟棄?”
“離婚,離婚,隻是離開那段婚姻,並不是說把過去全部忘掉。”
“何大姐,強扭的瓜不甜。你丈夫以前愛你,但他現在感情已經發生變化,何必強求?不如放手吧。”
何美玉左思右想,把趙向晚的話聽進了心裡,臉上露出堅毅之色,終於下定了決心:“我離!”
何明玉大喜,正要誇幾句大姐,忽然門外傳來朱飛鵬的聲音:“明玉,明玉……”
隨即,一陣敲門聲傳來。
何明玉感覺有些奇怪,對趙向晚說:“小飛來了。”
趙向晚走過去打開門,何明玉慢悠悠走到朱飛鵬麵前,嗔怪道:“慌什麼,我和向晚還有話要說呢。”
朱飛鵬的麵色有些焦急:“省三醫院急診室打電話找大姐,四處找不到,後來打電話找到我這裡,說大姐夫出了事,讓大姐趕緊去。”
剛剛下定決心要離婚的何美玉聽說丈夫出了事,嚇了一跳,忙跑到門口,看著朱飛鵬問:“怎麼了?義信出了什麼事?”
朱飛鵬快速回答:“省三醫院急診室打電話過來,說大姐夫被人用刀捅了,正在搶救,需要家屬簽字。到處找不到你人,最後找到我這裡來了。”
雖然決定離婚,但陡然聽說丈夫被人捅了,何美玉還是有些發急:“走,我馬上過去。”
何明玉想要陪大姐過去,朱飛鵬不放心:“你都懷孕六個多月了,不能亂跑。”
趙向晚主動站了出來:“我陪何大姐跑一趟吧。”
朱飛鵬和她熟悉,也不講客氣,點頭道:“行,我去開車。明玉你回家休息,等我電話啊。”
趙向晚和季昭打過招呼之後,便和朱飛鵬、何美玉一起趕往醫院。
何美玉坐在車上,雙手捏拳,嘴裡不停地說著話:“怎麼會被人捅了呢?好好地怎麼就被人捅了呢?是誰下的手?有沒有危險?報沒報警?凶手抓到了沒有?”
朱飛鵬一邊開車,一邊回答大姐的話:“被刀捅了小腹,流了不少血,醫院那邊已經開始搶救,隻等你過去簽字交錢。有沒有生命危險,目前還不知道,到了醫院自然就知道了。”
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朱飛鵬,如果被刀“砍”,一般問題不大。刀砍在身上,刀口長,接觸麵大,有骨頭、肌肉保護,外傷居多。但如果是被刀“捅”了,尤其是腹部、腰部、胸口,刀尖鋒利、接觸麵小,刺入身體,傷及內臟,那就難說了。
何美玉心急如焚,不斷地催促:“快點、快點。”
趙向晚道:“刀傷進了手術室,沒有兩個小時出不來,你彆急。”
何美玉抓著趙向晚的手,麵色蒼白:“你說,是不是他在外麵惹了什麼不應該惹的人,所以結了仇?要不然,好端端的誰會捅他?他就是個單位會計,平時上班下班,根本沒有機會認識那些社會上的人。”
趙向晚提醒她:“會不會是那個出軌的對象?”
雖然憎恨丈夫出軌,但何美玉從來沒有詛咒過他,也不希望他出事。不管怎樣,結發夫妻十幾年,又有一個共同的孩子,何美玉並不希望吳義信死。
聽到趙向晚的話,她咬著牙罵道:“該死的!誰叫他在外麵和人鬼混?報應來了吧?我呸!”罵著罵著,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義信啊,你可不能死啊。等這一關過去,我就和你離婚,以後你是死是活,隨便你。”
三個人匆匆趕到醫院。
急診室的護士聽說何美玉是吳義信的妻子,忙拿來手術同意書讓她補簽字:“患者過來的時候,神智還算清醒,不過他失血過多,小腹入刀很深,情況緊急,直接推進手術室處理了,送他來的人說不是家屬,不能簽字,就等你來呢。趕緊簽字,交錢去。”
何美玉已經亂了分寸,忙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朱飛鵬幫著交了錢,趙向晚則詢問護士:“誰送他來的?報警了沒有?”
護士指著坐在走廊的一男一女:“呶,這兩個送他來的。他們不肯報警,是我們值班護士報的警,估計等下警察就會過來了。”
趙向晚走到這兩人麵前,亮出警官證:“你們送他來的?”
男人年紀約一十多歲,頭發染成了黃色,黑色T恤胸前印著一個大大的骷髏頭,看著像個小混混,不過他現在沒有囂張姿態,整個人都在發抖,顯然嚇得不輕:“我,我也沒有想到,我隻是氣不過他一個已婚男人,還要死纏著燕子,所以和他爭執了幾句。我隻捅了他一刀,看到血我也嚇到了,我送他來的醫院。他,不會死吧?”
【如果死了,我怎麼辦?我會不會被槍斃?我才一十一歲,我還不想死,媽媽……媽媽……】
捅了人,這個時候曉得喊媽媽了?
趙向晚在心中冷哼一聲,將目光轉向坐在他身旁的女子。
非常年輕的一個女孩,脂粉不施,長發披肩,一張清秀、柔弱的麵孔,紅色連衣裙將那玲瓏有致的身材襯托得十分性感,她雙手緊握,指節有些泛白,看得出來也很緊張。
紅裙女子察覺到趙向晚的目光,抬起頭來,抿著唇,沒有說話。
【警察?警察來了又怎樣?人不是我捅的,就算死了也和我沒有關係。】
趙向晚站在她麵前,語氣十分冷硬:“姓名?”
紅裙女子側過臉去,不情不願地回了一句:“繆春燕。”
趙向晚問:“繆春燕,你和傷者是什麼關係?”
繆春燕不知道怎麼回答,猶豫了一下。
小混混搶著回答:“那個老男人糾纏她,她沒辦法。”
趙向晚再看向小混混:“你,姓名?”
小混混頓時垂頭喪氣起來:“警察同誌,我叫單正豪。”
趙向晚指了指繆春燕:“你和她什麼關係?”
單正豪道:“我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
看來,何美玉丈夫出軌的這個繆春燕腳踩兩隻船啊。
正在問話間,何美玉一陣風似地衝過來,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
繆春燕的臉被何美玉狠狠地扇了一下,臉頰頓時就紅了。
繆春燕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捂住臉,呆呆地看著何美玉。
單正豪臉色一變,霍地站起,正要動手,卻被飛奔而來的朱飛鵬一把掀倒在地,朱飛鵬單腿壓住單正豪後背,將他扭在身後,快速銬上手銬。
何美玉氣得滿臉通紅,指著繆春燕大罵:“就是你這個不要臉的,害我丈夫在手術室搶救!你這個害人精!”
單正豪即使被朱飛鵬壓在地上,依然大聲為繆春燕辯護:“不關她的事,是我捅的,你有什麼衝我來!”
朱飛鵬右膝用力,狠狠將單正豪後腰一頂,痛得他嗷嗷叫。
朱飛鵬冷聲道:“自身難保,還想逞英雄!”
省三醫院是五福路派出所管轄之地,看著匆匆奔來的黃毅與姚國誠,趙向晚挑了挑眉:又見故人。
姚國誠即將退休,不過依然堅守崗位,黃毅升任派出所副所長,師徒一人兢兢業業,一接到醫院電話報警,立刻趕了過來。一眼看到朱飛鵬將人銬住,趙向晚嚴肅地站在一旁,心一縮:“怎麼了?出了人命案?”
如果死了人,那性質就完全不同。
市局重案組的人來了兩個,看來問題很大啊。
趙向晚看到是熟人,點頭打了招呼:“姚警官,黃所長,你們好。傷者是何明玉的大姐夫,目前正在搶救。”
聽到傷者還沒死,黃毅略鬆了一口氣。
派出所的人與重案組的人碰了頭,一齊看向單正豪、繆春燕。
單正豪倒是光棍:“我就是看那個老男人糾纏燕子,燕子和我說那個叫吳義信的老男人總是到發廊對她動手動腳,她年紀輕又在老板手下打工,不敢得罪他。我一時氣憤不過,讓燕子約了他出來,爭吵了幾句,然後就動了手。”
黃毅問:“你帶的刀?”
單正豪點頭:“我見過那個老男人,又高又胖,我怕打不過,就帶了刀,想要嚇唬嚇唬他。可是沒想到,這貨嘴硬得很,口口聲聲是我纏著燕子不放,他要替燕子出頭,我一氣之下,就動手了。”
黃毅做好筆錄,讓單正豪簽字。
這個案子看著似乎沒有多複雜,隻看吳義信是死是活。
何美玉惡狠狠地看向繆春燕:“害人精!掃把星!不要臉!”
她來來去去也就那幾句罵人的話,變不出什麼新鮮花樣。
繆春燕默默地流著眼淚。
她長發烏亮柔順,半低著頭,模樣看著很是可憐:“大姐,是我害了吳大哥,對不起。你打我,我不怪你。”
何美玉被她氣得四仰八叉,吳義信被她害得被人捅了一刀,躺在手術室裡生死不知,她還有臉說不怪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繆春燕身上,她咬著唇繼續說話:“吳大哥進手術室的時候,還拉著我的手,說他不怪我,我這心裡,真的很難過。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我早就和吳大哥說得很清楚,我有男朋友,我不能和他交往,可是他總是來找我,又是送花又是送禮。我是個打工妹,也不敢得罪顧客,隻能隨便應付了幾句,哪裡知道他竟然動了真心,三天兩頭地跑來找我。對不起,大姐,我知道吳大哥和你是患難夫妻,我祝福你們,也請你放過我吧,我真的,真的不想害他。”
這一番話說下來,繆春燕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真是一朵絕世白蓮花。
和謝纖雲一樣,一切都是彆人做的,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何美玉被她氣得渾身直哆嗦:“你,你真不要臉!我丈夫半年前就和你勾搭在一起,前前後後買首飾、買衣服不知道用了多少錢,他連我這個患難妻子都不要,鬨著和我離婚,現在你卻說他糾纏你?你並不想和他交往?我……我活到三十九歲,第一次見到你這麼沒皮沒臉的女人!”
繆春燕抬起頭,一雙淚眼似林中小鹿一般驚恐:“大姐,你彆冤枉我。我可沒有找吳大哥要過什麼首飾、衣服,我也沒有要他離婚,我是有男朋友的。吳大哥是不是在外麵還有其他女人?你是不是誤會了。”
【像你這種黃臉婆我見多了,每天隻知道講什麼臉麵、談什麼感情。切!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要臉,能要到錢嗎?感情,能生出錢來嗎?我繆春燕手底下不知道死過多少男人,還在乎那個快禿頂的老男人?哼!】
手底下不知道死過多少男人?趙向晚鳳眼微眯,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想全身而退?休想!
趙向晚邁前一步,站在何美玉身旁,冷冷地看著繆春燕:“繆春燕,將兩個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好手段啊。”
繆春燕垂下眼簾,淡淡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們警察才是好手段,要合起夥來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嗎?”
單正豪再一次叫了起來:“你們彆欺負她。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和燕子沒關係。”
趙向晚瞟了他一眼:“一人做事一人當,你當得起嗎?故意傷害導致重傷,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如果如導致死亡或殘疾,十年以上、無期或死刑。這樣的後果,你受得起嗎?”
單正豪心一縮,其實怕得要死,但美人在旁,不得不逞英雄:“我不怕!為了燕子,我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老天保佑,那個姓吳的可千萬彆死啊。他要是死了,我去坐牢,我媽怎麼辦?她年紀大了,又瞎了一隻眼睛,萬一病了誰來管她?】
趙向晚嘲諷一笑:“你要是坐牢,你的燕子女友就會飛走。你要是坐牢,你的家人天天流淚。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蠢貨!”
單正豪張了張嘴,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