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能同意自然最好,如果,如果他非要堅持搞什麼殉葬,恐怕他們父子真得反目。
父子反目,血親相殘,誰能想到,他可能也會有那麼一天。
朱標低垂著眸光,諷刺地勾了勾唇。
常樂張了張嘴,想要安慰他幾句,但似乎沒有任何合適的言語。
而且,她還有一個擔心,萬一朱元璋不來北平。
按照常理,按照朱家父子之情,他收到朱標病重的消息,一定會趕來北平。
但帝王之心難測,朱元璋的疑心病甚重,萬一他懷疑北平有變,那他肯定會要求朱標返回京師。
倘若返回京師,那麼這四年來的一切努力,將全部化為泡沫。
如果抗旨,那肯定,那必須得抗旨,相比性命,抗旨算什麼東西?
常樂略略皺起眉頭,隻是,該以什麼名義抗旨?
朱標病重,難以挪動?
也隻有這個理由,但無論如何,無論多麼光明正大的理由,違抗聖旨,到底落了下風。
且抗得了一時,難抗一世。
隻要朱標一死,朱元璋要求雄英返回京師,沒有任何可以拒絕的理由。
雄英回去,她肯定也得回去,除非他們反抗到底,但那是以雄英的名聲為代價。
原本他是名正言順,沒有爭議的繼承人,如果違逆他皇祖父的聖旨,或許將落個謀逆之名。
作為母親,她並不願意拖累孩子,到那時候,她或許會動搖絕不殉葬的心。
想到此處,常樂低低歎息了聲,“你還是好好保重身體吧。”
隻要他健健康康活到朱元璋駕崩,那啥事兒也沒有,大家夥兒都能好好的。
朱標抬眸,淺淺勾起嘴角,“我會努力。”
努力活著,努力一直做她和孩子們的依靠。
·
北平郊外慶壽寺,因其主持道衍參與北平新都建設,香火愈發旺盛。
寺內菩提樹落滿冬雪,深處主持禪房開著一窗,窗內熱氣淼淼。
法號道衍的姚廣孝焚爐煮茶,笑嗬嗬問,“你怎麼來了?”
他對麵坐著一中年文士,麵有風霜,乃是著名相士袁珙。
袁珙飲口熱茶,道了一聲恭喜,“北平新都落成,你必定能載入史冊,名留青史。”
他的這位好友,前半生汲汲於營隻求建功立業,奈何無人識他之能,蹉跎至今。
姚廣孝嘴邊笑意愈盛,“若無太子賞識,也無我之今日。”
袁珙看著幾乎把“忠心”二字刻在麵頰的好友,歎息了聲,道,“可惜了。”
姚廣孝替他續茶,“可惜什麼?”
他如今正正當當跟著太子建功立業,有何可惜?
袁珙稍稍往前傾身,低聲道,“我曾遠遠瞧過太子麵相。”
姚廣孝疑惑挑眉,“怎麼?”
袁珙看眼四周,繼續壓低嗓子,幾乎輕到沒有聲音,“太子並無天子之相,且其壽數有限。”
姚廣孝皺了皺眉,“壽數有限?”
袁珙點頭,“僅有三十八年。”
姚廣孝手裡的茶杯驀然摔落,茶水灑了滿地,“三十八年?”
太子屬羊,明年就是三十八歲!
姚廣孝久久沒有回過神,蓋因他麵前這位好友的相麵之數,從無出錯。
袁珙又是一歎,
“你打算怎麼辦?”
姚廣孝摩挲著茶盞邊緣,良久沒有出聲。
他雖沒有好友精妙絕倫的相數,但也曾隨道人修習陰陽術數,於命理也算略懂一二。
當年他主動與燕王攀談,隨之遠來北平,就是因為見其周身似有帝王之氣。
後來,太子命他修建新都,他更多的是要抓住揚名立萬的機會,而非認可太子其人。
可是四年效力東宮,太子其人、其能、其德,實乃當真無愧的儲君。
大明若失這般君主,於國、於民,百害而無一利。
姚廣孝顫著手重新給自己倒了杯茶,“你見過太孫麼?”
袁珙眉峰蹙起,答道,“也是遠遠見過一麵。”
姚廣孝一把抓住他胳膊,“太孫如何?”
太孫雖然年幼,但觀其人,聰慧靈秀,觀其行事,已有太子之風。
且有太子妃在側,將來定也是位英明君主。
袁珙難得麵露疑惑,“太孫麵目模糊,無法觀之。”
他曾遊曆海外珞珈山,遇異僧習相術,學成之後,多年以來第一次遇見沒法觀察之人。
姚廣孝麵色沉重,“是因太孫年幼的緣故麼?”
袁珙搖頭,“非也,還有一人同樣模糊。”
姚廣孝:“誰?”
袁珙:“太子妃,太孫之母,常氏。”
姚廣孝已恢複了冷靜,低低發出聲“哦?”
倒是奇了,太孫母子,竟都麵目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