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道:“我定親了。”
這消息猝不及防,語氣卻像談天氣般尋常,杜文卿還以為自己聽岔了。
“什、什麼?陸兄定親了?何時的事?”
“就......前兩天。”
杜文卿瞪大眼睛,好奇問:“對方是哪家小姐?居然能讓陸兄舍棄京城第一美人和季家高門,想必是個才華橫溢、溫婉賢淑、秀外慧中的女子吧?”
陸安荀冷眼嗬嗬:“你說的這些,她一樣也沒有。”
“啊?”杜文卿不可思議,猜測問:“莫非陸兄是被強迫的?”
蘇綰一口茶差點嗆著。
陸安荀覺得這事很沒麵子,不大想提。遂換了個話頭:“不日便是殿試,杜兄可準備好了?”
“殿試且不談。”杜文卿覺得自己猜到了真相,暗為好友不平,憤慨道:“陸兄何等人才?居然還有人能強迫陸兄,你且說出來,郎朗全坤天子腳下,我就不信沒有天理王法。”
“陸兄!”杜文卿義憤填膺:“到底是何人?”
陸安荀睇了眼心虛的蘇綰,不說話。
蘇綰微笑:“抱歉,杜公子口中那人,正是我。”
聞言,杜文卿驚得嘴巴張成雞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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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下捉婿鬨了一整天,成了東京城百姓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據說競爭之激烈,追逐之熱鬨不亞於菜市場打架。卻不料,半路殺出匹黑馬。
那便是城東的開國伯府蘇家,沒想到 ,高門府邸死活爭搶而不得的陸會元居然成了蘇家的女婿。
林家和蘇家的親事傳出,眾人驚呆了。
而令人大跌眼鏡的是,與陸安荀定親的並非蘇家三個才貌雙全的嫡女,而是那人人嘲笑琴棋書畫一竅不通的草包庶女。
最最令人費解的,這樁親事還是陸安荀親自上門求的。
這個世界瘋了!
曹尚書是這麼想的。
季大人是這麼想的。
東京城的百姓也是這麼想的。
陸安荀圖什麼?
“能圖什麼?當然是......”蘇老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四女兒的優點,隻能勉強道:“我家綰兒冰雪聰明。”
禮部的同僚們真是羨慕壞了,蘇大人居然得了這麼個厲害的女婿。
蘇老爹高興,這兩日走路帶風。回府後,他跟柴氏商量道:“列祖列宗爭氣,近日蘇家運道極旺,不若擺上一桌席,咱們好生慶賀慶賀。”
柴氏想了想,也覺得好:“我寫封信給嫻兒,讓她帶瑉哥兒也回來熱鬨熱鬨。”
“好好好。”蘇老爹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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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辦席闊氣,特地請了當地最有名的廚娘來掌勺。
陸安荀得知了不是滋味:“寒窗苦讀的是我,高中會元的是我,如今倒好,吃席卻沒我的份。”
蘇綰坐在院子裡擼貓,富貴一臉享受地躺在她膝上,尾巴甩啊甩。
蘇綰道:“還能少了你一口吃的?等著,晚些我給你打包回來。”
陸安荀又豈會真惦記這口吃的?
他隻是不得勁!
兩人婚事傳出,外頭議論紛紛,有人甚至將蘇綰貶得一文不值。而蘇綰卻若無其事,好似旁人說的草包不是她一般。
陸安荀也說不出來哪不得勁,就是見不得蘇綰這般沒事人的樣子。
過了會,婆子過來請人:“四姑娘,大小姐和瑉公子回來了,人到了正堂。”
“好,我這就過去。”蘇綰放下富貴,轉頭看了眼牆頭,陸安荀早已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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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嫡長女蘇嫻才名在外,且蕙質蘭心、端莊賢淑,是京城貴女們的楷模,也是蘇家的驕傲。
今日蘇嫻帶著兒子蕭瑉回來,蘇老爹高興,不小心多喝了幾杯,話也便多了起來。
“我還記得你們小時候學寫字,”他說:“大姐最聰明,一學就會。老二的字則剛烈,力透紙背。而老三從小就不愛說話,不過也肯下苦功夫。就數你......”
他看向埋頭老實吃飯的蘇綰:“你最會賣乖卻最敷衍。”
蕭瑉悄悄看她,抿唇笑。蘇綰故作凶狠地瞪過去,惹得蕭瑉笑得更大了。
“可誰又料到呢?綰兒如今得了這般造化,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蘇老爹碎碎念,從幾個女兒小時候念到長大嫁人,最後惆悵地歎氣:“哎,我老嘍。不過看到你們個個尋得好人家,我也放心了。”
他一人感慨萬分無法自拔,柴氏和四個女兒平靜得很。畢竟這場麵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蘇老爹就是這樣,平時酷愛舞文弄墨,但也最多愁善感。時不時要感悟番人生,喝點酒後還能像個孩子一樣紅眼眶。
柴氏見他說得差點掉淚,趕忙勸道:“你說這些做什麼?嫻兒和瑉哥兒好不容易回來,說點旁的。”
“好,說點旁的。”
於是接下來,蘇老爹逮著蕭瑉考問功課,直考得蕭瑉小朋友苦不堪言。
家宴結束,已是月上枝頭。
“嫻兒近日可好?”柴氏問。
正屋裡,柴氏坐在上首,蘇嫻端坐其下,母女倆難得地聚在一處安靜說話。蘇瑛和蘇綰圍著她們,而蘇泠則在教蕭瑉作畫,至於蘇老爹,已經醉醺醺被下人扶回去歇息了。
蘇綰想起此前陸安荀查到的那些事,她張了張口,突然不知從何問起。
飯後話家常蘇嫻報喜不報憂,皆說在忠勇侯府,婆母和夫君待她如何如何好,蕭瑉前兒作了什麼詩得了何等誇獎之類的。
聽得人心酸,也無趣。
敘至戌時,忠勇侯府的下人來請:“二夫人,夜深了,該回去了。”
蘇嫻點頭,依依不舍告彆。
她動作依舊溫婉,神態依舊大方明豔,唇角噙著恬靜的笑,標準的豪門兒媳。
蘇綰將她送至門外,忍了忍,還是忍不住攥住她的手:“大姐,我們是一家人,若有事不必一人強撐。”
蘇嫻的笑有一絲破裂,卻很快恢複自然:“小妹不必擔心,大姐過得很好。”
蘇綰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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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綰送蘇嫻離去後,徑直回了洗秋院。
她憋悶得慌,蔫蔫地在院子裡散步。突然後腦勺一疼,隨即有什麼東西落地。
低頭一看,好嘛,是顆乾棗。
“陸安荀!”她扭頭:“有種你再扔一顆!”
陸安荀從牆頭跳下來,走到她近前,細細打量:“怎麼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我看起來不高興嗎?”
“還用看嗎?”陸安荀指著她腦門:“這裡就寫著我——不——高——興。”
有時候,有個知根知底的竹馬就是不好,一點情緒或秘密都藏不住。
尤其陸安荀聰明,三兩下就猜到是何原因。
“你跟你大姐說了?”他問。
蘇綰搖頭:“興許她知道。”
“她既知道肯定有法子處理,你還擔憂什麼?”
“不是擔憂,就是......”
“是什麼?”陸安荀湊過去。
他這張臉太俊,又惹人嫌,蘇綰將他抵開:“彆靠過來,否則我親你了啊。”
“......”陸安荀立即變臉:“蘇綰!”
“乾嘛?”
“你還是不是女人?”這種話能隨便說的?
夜色裡,他耳朵悄悄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