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激動,眼裡布滿血絲,還有些濕潤的東西。
“陸兄,我覺得自己可恥!我用不正當手段奪了你的東西。你若想打我、罵我,我皆無怨言。”
陸安荀沒說話,視線落在幽幽汴河上。
過了會,杜文卿突然起身扯住陸安荀的手:“陸兄,不若你打我一頓,讓我好受些。”
陸安荀抽回胳膊:“杜兄醉了。”
“我沒醉!”杜文卿去尋酒壺,拿過一瓶搖了搖發現是空的,轉頭喊:“小二,再來一壺。”
小二殷勤跑上樓來:“客官要什麼酒?”
陸安荀揮退:“下去吧,不必了。”
“拿酒來!聽見沒有!”杜文卿大喊。
陸安荀將杜文卿摁住:“彆喝了,我送你回客棧。”
杜文卿搖頭:“我沒醉,我要向陸兄賠罪。”
“陸兄,”他起身扶著桌子:“你可願原諒我?我們以後......還是不是好友?”
陸安荀沒回他。
他覺得今晚空氣格外悶,悶得連心情也是煩躁的。
“回吧。”他放開杜文卿,結果杜文卿嘩啦跌坐下去,然後趴在桌上嘟噥兩句睡著了。
蘇綰找過來的時候,見的就是這麼一幕。
陸安荀坐在欄杆旁,目光平靜地落在杜文卿身上,隨後又似有所感抬眼朝她看來。
“陸安荀,”蘇綰問:“你喝了多少?”
陸安荀臉頰緋紅,神色迷離。
“蘇綰。”他喊。
蘇綰走過去,就聽他說:“蘇綰,我們回去吧。”
“好。”
他情緒些許低落,蘇綰原本一肚子話卻突然不知該怎麼說了。
她吩咐陸安荀的小廝把杜文卿送回客棧,然後又讓小二送一碗醒酒湯來。
待陸安荀喝過醒酒湯,蘇綰扶他下樓:“走吧,我們回去。”
兩人沒坐馬車,也沒騎馬,隻緩慢安靜地走在夜深寂寥的巷子裡。
少年有些沉默。
月色清冷地照在他身上,將影子拉得狹長。
“陸安荀,”蘇綰忍了忍,悄悄牽起他的手:“你彆難過啊。”
陸安荀停下,垂眸看了眼兩人掌心交握。
然後也握緊她的。
“我不難過......”他說:“隻是遺憾。”
彼時蘇綰以為他遺憾錯失翰林院,後來才明白,重情重義的陸安荀遺憾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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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萬舉子科考,數百進士角逐,入翰林院點翰林是天下學子的夢想。而這麼個萬眾矚目的位置,並沒歸此前呼聲最高的狀元郎陸安荀和探花郎周秀,反倒是進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寒門子弟囊中。
杜文卿被點翰林,人人感到意外,但得知杜文卿經常出入季家後,又覺得是情理之中。
有如此靠山,杜文卿往後可算是踏上了一條青雲路。
這件事的主角分明是杜文卿,而眾人卻將目光移到陸安荀身上。原因無他,杜文卿和陸安荀交情甚篤,如今本該陸安荀的官職卻被杜文卿奪了去,大家都在看陸安荀有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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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荀沒什麼反應。
洗秋院裡,他躺在蘇綰的搖椅上啃雞爪。
“怎麼樣?”蘇綰問:“味道還不錯吧?”
陸安荀點頭:“確實不錯,涼而不寒,酸而不澀,還很有嚼勁。關鍵是這骨頭剔得乾淨利索,居然能保持其形狀不變。”
“蘇綰......”陸安荀說:“我竟不知你還有這手藝。”
“那當然。”蘇綰說:“彆說剔雞腳鴨腳,哪天惹我不高興,我還能剔人腳。”
“......”
陸安荀優哉遊哉的腿趕忙放下來,老老實實擺在椅子下。
“陸安荀,”蘇綰又拿了個雞爪給他:“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陸安荀道:“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好的吧。”
“好的就是,我接下來要去任職了。”
“去哪?”
“泗州臨淮郡。”
蘇綰眼睛一亮:“當郡官?”
陸安荀:“下麵的一個縣,當縣官。”
蘇綰立即坐起身:“為何?我聽說臨淮一帶地廣人稀、常年天災,依你的條件,即便入不了翰林院也不至於去山窮水惡之地吧?”
陸安荀歎氣,故作憂愁:“正是因為我一表人才,能力出眾,所以朝廷安排這麼個地方給我啊。”
什麼時候了,小公主還臭屁。
蘇綰撇撇嘴:“那你夠倒黴的。”
“裘老先生是你恩師,且在朝中有些關係,他沒攔著嗎?”蘇綰問。
“這是恩師之意,也是我之意。”陸安荀道:“朝廷原本要我留京領雜缺,但我不願。”
“為何不願?”
即便是雜缺,留京也比外任好啊,陸安荀腦子進水了?
陸安荀一口咬掉一隻雞腳,嚼了嚼說:“昨日跟恩師談了一宿,我們意見一致。與其留京苦熬不知何時出頭,還不如離京放手一搏。”
“哦,”蘇綰神色淡淡:“這算什麼好消息。”
陸安荀:“壞消息要不要聽?”
蘇綰堅強微笑:“你說。”
“你種在牆角的孜然樹不小心被我踩死了......”
蘇綰暴起——
下一刻,陸安荀在院子裡嗷嗷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