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荀最後授官淮南東路泗州臨淮郡的津陽縣縣令, 文告一出,人人震驚。
他們跟蘇綰的想法一樣,以陸狀元之才, 即便不入翰林院授官京城也使得,怎麼就去了泗州臨淮郡?
臨淮郡是什麼地方?天災頻頻,每年都要靠朝廷撥賑災銀兩才得以喘息。不論是戶部還是工部,一聽到臨淮郡都頭疼,竟不想陸安荀被安排去了這麼個地方, 而且還是臨淮郡下頭條件最惡劣的津陽縣。
惡劣到什麼程度呢?
外人不知,但在朝為官的蘇老爹和林大人是清楚些許的。
津陽縣不僅窮困潦倒、盜匪猖獗,且當地百姓難以開化。兩年前還發生過縣丞被活活打死的事,彼時官府震怒, 派兵鎮壓後百姓安生了會,後來又故態複萌。津陽縣幾乎隔三差五要換個縣令,但凡去津陽縣任官的人, 不出一年總會以各種理由離去,有時津陽縣一度出現無官府管轄的情況。
總之, 若說臨淮郡是個不好管轄的蠻夷之地, 那津陽縣則是臨淮郡最難搞的刺頭。
蘇老爹憂愁得很,好不容易得個厲害的女婿, 結果任官卻不如意。
柴氏問:“要去那任多久?”
“按詔令是三年一任,若政績好可升任其他地方, 若政績不行,熬到死的都有。”
柴氏歎氣,隨後又不甘心地說:“陸賢侄本事好,想來日後能升任其他地方吧?”
“懸!”蘇老爹搖頭:“津陽靠海,百姓又多散居於島上, 難集中管製不說,許多人還未漢化,興許陸賢侄去了言語不通。”
柴氏這麼一聽,頓時比蘇老爹還愁。
而當事人陸安荀,此時此刻,跟蘇綰坐在行馬街的一個小攤旁喝胡餅湯。
小攤上架一口大鍋,鍋裡是煮好濃稠的八仙湯,要上一碗湯加些香菜、花生、芝麻等調料攪拌,再配幾個胡餅,簡直是人間美味。
“陸安荀,你何時出發?”蘇綰吸溜了口湯,問他。
“後日。”陸安荀道。
“這麼快?”
“已經耽擱許久了,吏部催得急。”
蘇綰點頭:“那我得加緊了。”
“加緊什麼?”
“給你做鞋襪啊。”蘇綰說。
陸安荀狐疑看她:“你?做鞋襪?”
說完,“嗷”一聲被蘇綰打。
蘇綰氣咻咻:“瞧不起誰啊,不就是鞋襪,能有多難?”
“不難不難。”陸安荀揉了揉胳膊:“隻要彆像上回繡的香囊一樣就行。”
“......”
“陸安荀,”過了會,蘇綰突然抬頭,眼睛發亮:“你說......我跟你一起去怎麼樣?”
“去哪?”
“去津陽縣啊。”
陸安荀停下,臉上神色變化莫測,眸子裡含著點溫柔。
“你就這麼舍不得我?”他問。
蘇綰咬著胡餅莫名其妙:“你想哪去了?我是聽說津陽臨海,我還沒見過海呢。”
“......哦。”陸安荀麵無表情:“恐怕不行。”
“為何不行,我扮成你的隨行小廝,不會惹人懷疑的。”
“伯父伯母不會同意。”
“那簡單,我就說去看住你,免得你在外頭養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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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
蘇老爹和柴氏正在商量女兒們的事。
“津陽縣遠隔千裡,也不知明年三月陸賢侄能否趕回來完婚。”柴氏道。
蘇老爹心大:“若趕不回來,再往後推一推也使得嘛,反正女婿不會跑了。”
“......”
柴氏正在給他縫袖口,剜了他一眼。
“還有泠兒,”柴氏說:“我現在最操心她,二皇子那邊也不知還得鬨多久。”
蘇老爹:“老三一日在京,二皇子一日不會罷休。”
柴氏一頓,忖了忖,說:“不若把泠兒送去廣陵?”
柴氏娘家就在揚州廣陵郡。
“哎呀,”柴氏道:“說起來廣陵也在淮南東路,與臨淮郡順道,屆時還可拖陸賢侄送一程。”
蘇老爹想了想,覺得這主意極好。
“但得問問老三意見,若她願意去外祖家住一段時日,固然好。”
蘇泠當然願意,她早就不想待在京城了,能出去散心自然是好的。
而蘇綰聽了,心間一動,也央著柴氏:“母親,我也想去。”
“你去做什麼?”柴氏斜眼:“過不久就成親了,平白耽誤日子。”
蘇綰心裡有旁的打算,但不能直言。
她乖巧地說:“母親,就是因為要成親了,所以成親前女兒去外祖家好好耍耍,往後可就沒這機會了。”
柴氏一想,是這個理。思量了會,點頭同意。
但還是不放心地叮囑:“去可以,但莫頑皮,也莫讓你舅舅舅母操心。”
“女兒知道啦。”
事情就這麼愉快地定下。
蕭瑉聽說兩位姨母都能出去玩,羨慕得很,也奶呼呼說:“外祖母,瑉兒也想去玩。”
蘇嫻摸了摸兒子腦袋:“你姨母不是去玩的,況且瑉哥兒還得上學堂讀書,你前日不是還說最喜歡去學堂嗎?”
瑉哥兒點頭:“嗯,我最喜歡去學堂啦。”
柴氏見外孫乖乖巧巧,目光慈愛。
“家裡一下要走兩個女兒,我怪不舍得。”她看向蘇嫻:“不過還好有你跟瑛兒陪著。”
她又道:“四個女兒,你是最懂事的,但我寧願你不要那麼懂事,像綰兒一樣無憂無慮多好。”
蘇嫻笑得溫和:“四姐妹中,小妹倒最像父親的性子,天塌下來也不擔憂。”
柴氏也笑,隨即問:“往後你有何打算?”
指的是婚事。
蘇嫻道:“先好生撫養瑉哥兒,其他的,就看緣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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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夜色闌珊,樹影綽綽。
季家東角門吱呀一開,一個仆人提著燈籠,領著兩人走出來。
那兩人喝了點酒,說話醉意醺醺。
“杜兄為何拒絕季大人送的宅子?適才季大人在席上下不來台,臉色可不好。”
杜文卿站定:“受人恩惠,必欠人恩情,我已經欠了許多,宅子就不必了。”
“可你已授官,長住客棧不像個事,不若搬去官舍擠一擠?”
杜文卿拱手:“多謝李大人關懷,下官在京城賃了座宅子,雖簡陋,卻舒心。”
“你呀你,都是翰林院學士了,還如此謙遜。”
杜文卿笑笑,伸手:“李大人請。”
“請!”李大人拱手,率先帶小廝離去。
杜文卿站在季家牆垣下,吹了會冷風。
待酒氣漸漸散了些,他轉身,接過季家仆人手上的燈籠,道了句“多謝”,然後也離開了。
杜文卿賃的宅子在城東水寧巷,離蘇家並不遠,走兩條街就到。從季家回水寧巷其實並不經過蘇家,但今晚,他想繞路去看看。
或許也看不著,但就想經過,哪怕呼吸同一份空氣也是好的。
他想。
隻不過才走到巷子口,前頭攔著一夥黑衣人。
他心下一驚:“你們是?”
下一刻,他手中燈籠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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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泠今日出門修畫回來得晚些,經過巷子時,馬車突然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