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見慣了好看之人的小皇帝都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他心想著怪不得阿弟一直心心念念著要與連小郎玩,這麼可愛的弟弟,換他大概也是願意的。
典禮的最後,一排排的鴻鵠被放飛,它們奮力震顫著翅膀,仿佛每一根羽毛都在努力,成群結隊飛向了一碧萬頃的天空。
不過,對於絮果來說,那一天最深刻的記憶……其實是有人遲到。
在他即將七年的短暫人生裡,絮果一直以為不苦叔叔已經是他所見過的最不靠譜的大人,沒想到竟還能殺出一個與他爭奪不靠譜寶座的競爭者,非常有力的那種。
當對方出現後,絮果旁邊的司徒小朋友臉一下就黑了下來。
因為這人不是彆人,正是他的親爹,司徒將軍司徒威。這位奉國將軍是京中有名的頑主,整日遊手好閒,不求上進,衣衫穿得沒個正形也就算了,重點還是那一身揮之不去的酒氣。他一邊打著重重的哈欠,一邊眼中流露出一股漫不經心,七拐八拐、毫不客氣地插入了隊伍,揮揮手,便趕走了兒子一直緊緊拽著的奶娘,鬨出的動靜所有人都看見了。
也幸好小皇帝此時已經帶著弟弟和國子監祭酒離開,先一步回外舍的學齋說話了,不然司徒家能被群臣參到死。
司徒小朋友如今的額間也點了一個大大的朱砂痣,但總有種李逵穿羅裙的荒誕感,他生氣地和他爹說:“你遲到了!你果然又遲到了!陛下都到了!”
司徒威理直氣壯地回:“對啊,我是特意等到陛下走了才進來的。不然至少不得被治個大不敬的罪過?你爹我還想多活兩天呢。”他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沒有腦子。
司徒犬子又氣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隻能換個賽道繼續懟:“祖父當年可沒有誤過你人生中這麼大的事!”
“那是因為我有個靠譜的好爹,”司徒將軍理不直氣也壯,故意和兒子拌嘴,“而你司徒淼沒有呢。”
就好像在賤兮兮地說,誰讓我命好而你命不好呢?
司徒淼:“……”
這一句邏輯的碰撞,放在整個父子圈都是相當炸裂的。不隻是絮果,幾乎那天所有在場的家長都用震耳欲聾的沉默,回答了他們當時的心情。
隻有連大人在想著,不容易,原來這家長還知道給孩子起個正兒八經的大名啊。不過,司徒淼?總感覺是在命裡缺水拚命補。
然後……
大廣場上,就傳來了司徒將軍一聲“司徒犬子你是狗啊”的怒吼,疼得他眼淚都飆出來了。因為他兒子說不過他,就毫不客氣地朝著他的小臂咬了上來,又狠又使勁兒。
連亭悠悠然的想著,看來小名的出處也有了呢。
在司徒父子鬨出來的震天響動中,聞蘭因正在頗為自得地和皇兄炫耀說:“我這回沒有哭哦。”
“那你這回是挺厲害的。”小皇帝也頗為認同地點頭誇了阿弟一句。他當時看到弟弟的表情時,還以為他肯定又要鬨了呢,沒想到竟然忍住了。果然這個年一過,他就不是過去五六歲的孩子了,是整整七歲了呢。雖然隻是虛歲,但也不一樣了。
可惜,“懂事”了的聞世子的下一句就是:“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我分去山花齋?”
小皇帝:“???”
這個蒼穹齋他是一秒鐘也待不下去了,他要換齋,他必須得換齋!再次變回六歲無理取鬨版的世子殿下,對他皇兄做著最後的掙紮:“你可是皇帝欸。”有什麼是你做不了的?
“但皇帝也不是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的呀。”十歲的皇帝耐心地試圖和弟弟講道理。在連亭等朝臣或有意或間接的教導下,小小的皇帝早早就領悟了這一人生哲理,哪怕他是皇帝,他也不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是因為他不能,而是他要克己複禮。
他想成為一個好皇帝,一個他父王在世時一直在渴求的明君。雖然他不該這麼想,可他忍不住,當年但凡皇位上不是先帝,是不是他的父王和母妃就不會戰死了呢?
小皇帝從記憶的悵然若失中抽身,已經做好了弟弟當場崩潰大哭,甚至在學齋裡公然躺地上大鬨,自己該如何收場的準備。
沒想到,在很久很久的沉默後,他卻隻等來了阿弟一聲長歎。
六歲的外表,仿佛三十歲的成熟,聞蘭因擺擺手道:“算啦,我猜到了,我來想辦法吧,你不用操心了。”想當初連送個信都能送出岔子,他還能指望他哥什麼呢?
小皇帝不意外了,原來是已經想到了解決辦法,他阿弟一直如此,隻有自己解決不了才會開始鬨彆人。
“怎麼說?”小皇帝問弟弟。
聞世子得意洋洋地回答:“你沒聽剛剛那祭酒老頭介紹嗎?私試每月一次,每學年的第一個季度換一次齋,按照三次私試的成績排!”
年幼的北疆王世子也自我領悟了一個人生雞湯——這人啊,還是得靠自己!
而此時此刻的連家父子……
連亭終於發現了兒子新衣服上的灰,在袍擺的內側,不太容易被發現的地方。他一臉困惑:“你這都是從哪兒蹭的?剛剛儀式的時候有嗎?”
但他兒子看起來比他還無辜:“什麼灰?”一邊說,一邊把額間的朱砂又蹭到了袖口。雖然小朋友很愛乾淨,但他目前還沒機會看到自己的樣子。
不苦大師站在一旁明顯有話說,你這麼快就忘記自己之前玩彈珠時的風采了是嗎?
連亭:“……”孩子他娘果然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