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苦一就位,庖掌饌提前安排的齋仆就很有眼力見的上前,給他擺好了桌麵與餐具。而去陪著山長及今天另外一位重量級貴客進來的庖掌饌,看到這一幕卻差點不能呼吸了。
四個齋,整整一百二十個小郎君,到底是怎麼樣特殊的緣分,才能讓這位公主子選在暴風眼的中間?
哦,不對,他倆都是宗親,還是正兒八經的表兄弟來著,不苦大師來看聞世子的概率是很高的。但昨天差點鬨起來的可不就是這位北疆王世子嗎?他最大的雷點之一就是如果不能挨著山花齋的連小郎,那他就要作妖。
您想挨著孩子,也不能這麼挨啊。您自己家孩子什麼脾氣,您還不知道嗎?
庖掌饌簡直崩潰。
聞蘭因眯眼,他一開始都沒認出不苦是誰,雖然在過年的家宴上見過,但誰讓他有眼疾呢?他當時就沒怎麼記住賢安姑母的兒子長什麼模樣,如今更是連不苦的樣子都沒看清。隻很不客氣的命令道:“你誰啊?坐後麵去!”
不苦剛在司業堂叔那裡剛受完氣,如今正愁沒處找茬,長輩他是懟不了,但聞蘭因這麼一個小輩,他總不可能還要讓著吧?“我是誰?我是你哥!我就要坐這兒,不服憋著。”
聞蘭因:“!”世子爺一路從北疆橫行霸道到雍畿,平生還是第一次遇到敢這麼不把他放在眼裡的人。
兩人正欲再吵,卻已是沒有機會了,因為紀老爺子終於因為他們不懈努力的爭吵,而發現了這塊風水寶地。造型座次實在奇葩,又熱鬨的格外突出。本來紀老爺子是沒想著真的要和小郎君們挨在一起坐的,山長等學官也會在膳堂吃飯。
但看到不苦在幼稚的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他就……
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不苦:“???”
紀老爺子一把年紀了,偶爾也有那麼一兩點幼稚的小毛病,在官場上他可以克製,生活裡就比較放飛自我了。好比爭強好勝,他總下意識的就覺得大家都在搶的,那一定是好的。好比房子,也好比座位。
於是,絮果小朋友幾息之間就連換了三個同桌,快的好似龍卷風,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聞蘭因看著“尊老愛幼”不得不靠後的不苦大師,直接就把幸災樂禍寫在了臉上。然後,就被旁邊新來的老頭慈祥的笑著問:“多年沒見,沒想到殿下都長這麼大了。”
聞蘭因一臉懵逼:“我們認識嗎?”
“怎麼不認識?老夫當年也曾前往北疆督軍,有幸得北疆王邀請過府一敘。”紀老爺子和北疆王之間其實沒什麼太深的交情,隻能說是互相欣賞,“不過,您說的也對,我認識您,您卻未必認識我。畢竟我當時去的時候,您還在牙牙學語,牙齒小米粒一般,沒有幾顆,一笑就流口水,流了滿繈褓。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抱您。”
聞蘭因:“!!!”打住!你不許再說了!本世子才不會流口水呢!絕對不會!
遇到小時候抱過你的長輩,就要做好被掀翻黑曆史的準備。這回輪到不苦大師在後麵一點麵子不給的哈哈大笑,笑話小朋友什麼的,最有趣了。
紀老爺子可以對已逝的老妻發誓,他真不是一個在餐前多麼喜歡說話的人,但不知道為何今天就是談性大發,整個人都沒空去思考太多,就轉而又說起了不苦在繈褓裡時還曾尿在他身上的童年“趣”事。
……這個真的可以不說的。不苦大師本來還在肆意嘎嘎,突然就像是被捏住嘴的鴨子,連眼神裡都透出了一股子生無可戀。
也就在這個時候,永遠都不怎麼怕生,總愛主動和彆人交朋友的絮果小朋友挺身而出:“爺爺,你也是新生嗎?”
隻有學生才會坐在這邊,夫子們都是坐在麵朝南向、有孔夫子畫像的那邊。
老爺爺是山長帶進來的,如果是朋友,肯定就和山長坐在一起了。但是他們沒有,也就是說不是山長的朋友。
在經過腦內一番嚴絲合縫的推理過後,絮果對於這個坐在他們中間的老爺子,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是插班生!他以前在江左的時候總聽人說什麼二十少狀元、八十老童生,大概就是老爺爺這樣的吧?胡子都白了。
紀老爺子看著來搭話的小朋友,玉雪可愛、珠圓玉潤的,隻覺得有意思極了,順著絮果的話就說:“如果我說是,你待如何?”
“那我們就是同窗啦,你有什麼不知道的都可以問我哦。我叫絮哥兒。”絮果不僅是個愛熱鬨的小朋友,也是個非常樂於助人的小朋友。不管在哪裡和誰都能聊起來,並熱情的做了自我介紹。
紀老爺子還真的有需要問絮果的地方,是一點架子都沒有:“那這位絮賢弟,你可知道淨手之地在哪裡?”
這話一出口,絮果的眼睛亮的能放光,終於有一位同道中人了。要說他來國子學外舍上學,最不適應的地方在哪裡,就莫過於是洗手了。作為一個愛乾淨又從小被阿娘這麼教育長大的小朋友,絮果真的是不管乾什麼都想先洗洗手,可國子學外舍好像並不是如此。
不是說大家不講究乾淨,而是他沒有辦法像在家裡那樣,隨時隨地都能去洗手。吃飯更是如此,隻要沒人監督,小朋友其實還挺愛偷懶的,家裡再有錢的崽也一樣。
但絮果真的不行。
除了聞蘭因和小葉子,這還是絮果遇到的第三個會主動要求飯前先洗手的同窗呢,絮果快開心死了。他趕忙和老爺子分享了他的神器——包在油紙裡已經輕輕沾過水的手帕。這都是上午錦書提前就給絮果準備好的,還準備了好多,方便他能在飯前擦手,飯後也繼續擦手。
“我們不能隨便離開座位,一會兒監丞那邊要派人來點閘的。”
點閘就和朝廷點卯一樣,說白了就是檢查人數。坐定後就最好不要亂走,不然會連累自己所在的學齋被扣分。雖然絮果目前還不知道這些分有什麼用,但他也不想成為那個給山花齋抹黑的人。
紀老爺子連連點頭,真是活到老學到老,沒想到外舍裡是這樣的。
“你以前沒上過學嗎?”絮果詫異的問。
“隻在書院裡念過。”紀老爺子還真的沒上過官學。不得不說,以前他還是挺以武陵書院為傲的,當然現在也是,不過他也得承認,官學新政搞出來的這些外舍也有它存在的道理。至少他就沒見過他兒子小時候這麼守規矩,哪怕他覺得他兒子已經是難得懂事的孩子。
絮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大方的分給了新同學一條繡著狐獴的濕帕,讓他趕緊擦手。山長等人已經到了,馬上就要開飯了。
紀老爺子被小朋友帶動的都不由緊張了起來,緊張的跟著絮果一起淨手,緊張的一起唱……淨手歌。
哪怕是用帕子,絮果小朋友也在儘力遵守著嚴苛的科學七步洗手法。
“掌心對掌心,手心壓手背……”
紀老爺子是真的越聽越有趣,不知不覺就學會了。而剛剛沒由來的緊繃,也讓他有了如今張弛有度的觸底放鬆,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簡單了起來,他人生最大的煩惱不過是齋仆端上來的飯裡有他不喜歡吃的青菜。
而當他真的閉眼一口氣吃完了盤中的所有菜葉後,還能聽到隔壁的絮賢弟一臉誇張的讚美:“哇哦,你真的好棒啊,都不挑食的!”
就好像他的不挑食真的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紀老爺子坐在原地有些恍然,他已經有多久沒有聽過彆人這樣無底線、無原則的偏愛讚美了呢?好像自從母親、老妻相繼亡故之後,家裡就隻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
午後的陽光恰在此時從膳堂的門口傾斜著鋪灑而來,好像重新溫暖了他的整個人生,也讓他恨不能請絮賢弟的誇獎繼續展開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