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女子趁亂再次逃跑,但卻被人看到了側臉。當時月黑風高,幾個農人看得其實也不算清晰,東廠的畫師更是個鬼斧神工的人才,畫的能與本人有個兩成相似就不錯了。可不苦卻愣是在這兩成裡看到了真相。
“你認識?”連亭必須得承認,大師在這事上確實有點用。
“你彆管我認不認識。你就告訴我,她這事嚴不嚴重吧。為什麼是咱們東廠在查啊?”不苦開始套近乎。
“可大可小吧。”公主不追究那就沒事,公主追究那就嚴重,“我們追查自然有追查的理由,不便透露。你先告訴我她到底是誰,我才好決定到底要告訴你多少。”連亭這完全就是在空手套白狼了,這事隻是因為他個人的直覺才展開了調查,並沒什麼太複雜的理由。
不苦不疑有他,主動交代:“是聞小二的姐姐。”
“你說誰?”連亭一愣。
“小二啊,就是你隔壁的鄰居,我的親戚。我之前不還借住在他家嘛,當時其實是在幫他找姐姐,你知道的吧?聞大娘子在回京的路上失蹤了。我一看這畫像,好家夥,除了她還能有誰?”
“我知道聞小二是誰。”連亭剛剛隻是在表達驚訝,他不明白聞小二是怎麼參合到這個事情裡的,不過這樣就能說得通了,聞大娘子是宗親,雖然家裡落魄了,但確實有可能認識公主並得到庇護,“你慢點說,什麼叫聞大娘子失蹤了。”
傳聞中她不是去了南方嗎?什麼時候回來了?又為什麼失蹤後還在被人追殺?連亭此時的腦子裡有太多的疑問。
沒想到不苦的回答,是一杆子就給他支到了絮果出現在千步廊的那天早上。
絮果走的是青龍門進城,不苦大師當時則正在朱雀門排隊跑路。他給連亭貼門上的字條也不算騙人,他是真的算到了自己出門遠遊可能撞上仙緣才連夜收拾了包袱,可第二天他就遇到了在朱雀門辛辛苦苦等姐姐的聞小二。
據說聞大娘子最近快回來了,但書信太慢,腳程又沒個估算,聞小二就隻能見天地去城門口蹲人。
結果姐姐沒蹲到,先蹲到了不苦。
整個聞氏宗親礙於首輔楊儘忠,都不太敢在明麵上和不苦來往。但聞小二是誰啊,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再得罪楊儘忠能咋?把他犬父抓起來?那他可求求他了,趕快幫他實現這一偉願吧。如果真的能成真,他願意在家裡給楊閣老立個長生牌坊,天天讓狐獴一家輪流拜他,祝他老人家早登極樂……
“停!”連亭對這一家子碎嘴子的內心世界是一點不好奇,也不想知道,“說重點。”
“重點就是我和聞小二當時聊得頗為投緣,相見恨晚,恨到差點要燒黃紙拜把子,後來一想不對啊,我們就是親戚,我就去他家住了。”不苦大師當時也是算了一卦的,卦裡說住下也行,他就“安貧樂道”了,結果卻被連亭抓了包,三清誤他!
聞小二在京中沒什麼人脈,當時就請了不苦大師幫忙找人。
不苦正好見過聞大娘子本人,她作為宗親,過去差點被親爹賣了抵債的那事是真的挺炸裂的,不苦當時還在泮宮讀書,特意逃學去圍觀:“聞大娘子是個挺好的姑娘,我不敢保證她為什麼會被追殺,但我覺得八成以上是追殺她的人有問題。”
連亭若有所思,總覺得這裡麵其實就差一塊拚圖,他便能把整個故事都串起來。
但差哪兒了呢?
“所以聞大娘子沒事吧?”不苦其實想問連亭的是,如果真的有事,你能不能罩得住?
連亭也給出了答案:“暫時來看沒問題。”不管追殺聞大娘子的人是誰,他應該都是能擺平的,除非聞大娘子才是那個十惡不赦之人。
“那,咳,”不苦大師得寸進尺,“咱們也幫忙找找人唄,小二真的挺急的,都快哭了。”
聞小二一直從去年秋天等到了今年春天,等得人都快瘋了,也不見他姐來信解釋,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一天天地被害妄想症,生怕他姐遭遇了什麼不測。
“他姐叫什麼?”
“哪個姑娘的閨名能隨便說?那不成耍流氓了嘛。不過,我知道聞小二叫聞來金。他姐大概會叫個什麼聞來銀之類的吧?”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你娘給你生個姐姐,然後隨你名?”
事實上,聞來金的姐姐叫聞來翡,姐弟倆的名字出自“盛世翡翠亂世金”,一看就是他們那知識文化水平有限的爛賭鬼親爹的“傑作”。在開始跟著年娘子做事後,年娘子建議聞來翡行走江湖最好有個馬甲,她就改了個爛大街的翠花。
也就是絮果的翠花姐姐。
她寧可叫翠花,也不想叫聞來翡。
可荒謬的是,正是聞來翡的這個身份在最危急的關頭救了她。
聞來翡沒想到護送他們上京的柱子竟然也叛變了。娘子在世時對他們多好啊,哪一個不是在人生最絕望的時候被娘子拉了一把,活出了人樣?
結果呢?
財帛動人心,娘子才死,就有人打起了少東家的主意。
她本來對娘子把少東家送回前夫身邊的決定是不能理解的,他們有人又有錢,一定會把少東家照顧得很好,為什麼要賭一個多年不見的前夫的良心?經曆了柱子的事她才明白,娘子的顧慮是有道理的。
也幸好聞來翡機警,在快要入城時發現了不對。她當時有兩個選擇,要麼帶著少東家一起跑,但她可能無法帶著他跑太遠;要麼由她來引走柱子等人,給少東家留一個進京的活路。最終她選擇了後者。
“您會數數嗎?”聞來翡在脫離車隊、把少東家藏到隱蔽處時道。
絮果點點頭:“我能數到一千哦。”
“那我們來做個遊戲吧。”聞來翡焦急地用灰塵抹黑了少東家的臉,明麵上還要儘可能地穩著,生怕嚇壞孩子,“您不能出聲,要在心裡默數。等數到十個一千的時候,如果我還沒有回來,您就自己先進京去找爹,好不好?”
京城就在眼前,他們已經走了九十九步。
隻是她大概沒有辦法陪少東家走完這最後一步了。
當時聞來翡是懷著自己不會活下去的決心,去引開柱子等人的。她假意是帶著少東家一起逃跑,一路摸上了湯山。本想當麵跳崖,好以絕後患,沒想到卻是絕處逢生,在淑安公主的莊子裡活了下來。
隻不過後麵又橫生了這樣那樣的枝節,有人摸進了公主的莊子,還不是柱子等人,是比他們來頭更大的人。聞來翡不得不再次開始逃亡,幾次引開各路追兵。在京外好幾個省繞了一個圈,才最終走到了今天。
她扮做普通農婦,跟著趕早集的百姓商販一起蹲在城門外,仰頭看了看天亮才能打開的大門。
在心裡不斷祈求老天爺保佑,少東家已經和他爹順利會合。
至少、至少千萬不要出事啊。
***
少東家絮果此時還在和五白糕大眼瞪小眼呢。他一開始隻想吃一小塊的,但一塊根本嘗不出來味道,就又吃了一塊。不知不覺,油紙裡隻剩下了一小半,但他當時還是憑借驚人的意誌力停了手的,因為再吃就吃不進去晚飯了。
結果等晚飯過後,吹燈撥蠟都要休息了,絮果總感覺他好像聽到了點心之神在召喚。
——年輕的絮果啊,你都不知道嗎?這個世界有個規矩叫陌生的點心絕不可能留到第二天!
絮果、絮果表示點心之神說得可真對!
他在把最後一口五白糕都吃進肚子裡後,就開始海豹式地認真拍打肚皮,然後才想起來對著隻剩下渣滓的點心油紙宣判:“啊哈,你們的死期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