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到了先帝這個摳門貨時期……
那就不一樣了。
因為丁憂需不需要給大臣俸祿,在曆朝曆代甚至是不同皇帝的不同執政時期都是不一樣的。先帝的作風舉世皆知,他是不可能給錢的,不要說俸祿了,他連最基本的安撫與悼錢都不會給,他沒反過來跟大臣們要誤工費就不錯了。
大啟延續百年,朝廷本身已經有了冗官現象。先帝不想開沒必要的俸祿,又不能無故辭官,就在丁憂上開始了大做文章,製定了堪稱變態的森嚴規矩。
好比不隻是父母需要奔喪,祖父母、兄弟姐妹都需要,隻是服喪的長短不同而已。
也好比本來以前的規定是,在父親未死、母親去世的情況下,需要服喪一年。但在先帝這裡就是父母同喪,不管另外一位高堂是否健在,任何一方死了都需要服滿三年的丁憂。
更好比如果父母接連死亡,理論上來說,如果有重疊時間那就算服了兩次,但先帝不行,一人三年,兩人就是六年,不管是一起死還是分開死,都必須服滿實實在在的六年。
總之,這樣那樣一套神奇的規定頒布下來,朝廷的冗官現象不能說完全消失了吧,卻也是實實在在的解決了不少。
至於丁憂回來還有沒有這個官員的位置……
如果有空缺就頂缺,沒有空缺就排隊,慢慢等起複。反正在這些前官員辛苦等待的時候,先帝是不會掏一分養“無用”之人的。
宮中就更不用說,先帝就是那種典型的恨不能給你一份錢讓你乾出十個人的活、還要嫌你花錢的刻薄老板,已經窮儘人力了,還要嫌宮中張口吃飯的人太多。於是,先帝大筆一揮,直接就把宦官和女官的服喪規定一起拉到了與朝臣相同的頂格。
不要以為這是什麼放大假的好事,事實上這就是一種變相解雇,是更深一步的剝削。
用絮果他娘的話來說就是,這不就是大廠的三十五歲畢業製嘛。其本質的底層邏輯是相通的,既,年輕人永遠是最有乾勁又最便宜的廉價勞動力。先帝在榨乾了宦官、女官最好年華的全部精力後,又不想給他們終老,甚至不想在他們狀態下滑後給他們開更高的薪酬,於是就合理合法的讓這部分人出宮了。
至於他們在丁憂後還能不能回宮重新做事,那就完全看運氣了,連亭這種簡在帝心的高級宦官肯定可以,但那種地位很低的宦官基本就不可能了。
他們在宮中的位置上,早就已經換上了更加機靈、還更便宜的新人。
雖然這麼說挺可悲的,但就絮萬千觀察,在這些入過宮的人裡,宮女還好,宦官基本都很渴望重新回宮,他們早就已經被規訓成了隻能適應皇宮生活的一枚螺絲釘,再無法展開在宮外的生活。現代人會覺得誰會喜歡乾伺候人的活啊?能被早早放出來還不好?古人卻會覺得能夠伺候在皇宮裡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
而對於還留在宮裡的人來說,這樣的人手減少也不是一件輕鬆事,因為該乾的活兒是一點也不能落下的,每個人都是身兼數職,沒日沒夜的工作,還不能出錯。
先帝比資本家還資本家。
說真的,先帝能不被暴起的宮人勒死,都是個奇跡。
先帝去後,小皇帝登基,因為有三年不改帝製的祖訓,先帝留下的一些規矩就一直沒有來得及做出什麼改動。民生方麵還好,有紀關山紀老爺子在前朝大力推行,百姓都得到了喘息之機,這些年民間“聖上英明”的話也是越來越多,因為大家是實打實的一年比一年過的更好了。
但在丁憂製度這方麵,說真的,如果不是連亭遇到了,他也想不起來還有這麼個事。
不苦掐指一算:“意思也就是說,如果你真的丁憂了,得在家裡待六年?”
那黃花菜都涼了啊。
小皇帝已經十四了,六年後就是二十,不要說大婚親政了,說不定連太子都會滿地亂爬了。離開權利中樞整整六年,對於連亭這種需要聖心為倚仗的人來說,是非常致命且可怕的。
“不,不是在家,是回祖籍丁憂。”連亭一邊給兒子剝水蜜桃,怕外皮上的毛讓絮果手癢,一邊道,“我需要帶絮哥兒回鎮南鄉下的老家奔喪。”窮山惡水,不毛之地的老家。連亭垂眸,看不出神情的問兒子,“怕嗎?”
絮果毫不猶豫的搖搖頭,還很興奮:“我可以幫阿爹磨豆腐、打豬草、喂養小雞!”他會的可多啦,都是跟著他的好朋友周吳鵲起學會的!
“是嘛?那我們絮哥兒可真厲害啊。”連亭是真的蠻詫異絮果還會這些的。
“必須得回去嗎?不能奪情嗎?”不苦大師覺得他此時此刻才是那個“皇帝不急太監急”裡的太監,連亭在哄兒子,隻有他在認真擔心這件事!
奪情,是在大臣需要服喪,但皇帝特彆需要對方留下時,而出現的特殊手段。
用一句“奪情”可以免去丁憂。
但問題壞就壞在了先帝身上,他當年是那麼迫切的希望能少發俸祿,又怎麼可能允許奪情出現來亂了規矩呢?事實上,曆朝曆代的奪情本就不多,大多也隻會用在武官身上,先帝朝更是隻會用在前線的將領身上。
說真的,不苦這個文化窪地能知道奪情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讓連亭挺意外的了:“你從哪兒知道的奪情?”
“楊儘忠那老登就奪過情啊。”事實上,這也是楊首輔名聲不好的罪狀之一,清流一派非常不恥他這個行為,覺得他不忠不孝、無父無母。
連亭聳肩:“所以啊,根本就不用擔心嘛。還不快來和我一起說謝謝先帝。”
“啊?”不苦大師一臉懵逼,還是沒能理解,甚至想問問連亭,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