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儘忠躬身一步步退下, 轉身剛離開無為殿,在朱紅色的格柵門還沒有完全合上時,就聽到了從裡麵傳來的破碎聲, 看來有不少東西被砸了。
膽子大的小內監已經慌慌張張加快了掩門的速度, 膽子小的直接就跪了下來,想請陛下息怒。好脾氣的皇帝鮮少發怒, 也因此,每一次的龍顏震怒都會讓宮人們尤為地不知所措。他們隻能看著曾經的首輔一身素服,氣定神閒的離開。
楊儘忠勝券在握,覺得皇帝的發怒代表的就是一種無能狂怒,就像先帝一樣,最後總會妥協。
他回去便與老妻子, 她可以收拾收拾準備去馮家上女學了。
馮楊氏也算一個馮家的外嫁女。
隻不過之前一直不確定丈夫會不會被迫扶靈回鄉,徹底遠離朝堂,她也就沒著急去上女學做樣子,如今看來是可以準備起來了, 她甚至開始提前規劃起了該如何通過馮曼娘,與馮皇後修複“親情”。
皇帝……
麵對從西暖閣中走出聽了全程的連亭, 心裡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之前太後、皇後等人會那麼急切地想要楊儘忠死。因為這個老東西是真該死啊, 一天也不應該等的那種。
是的,雖然皇帝沒有給出楊儘忠準確的答複, 但他心裡其實已經有了抉擇。
他不會答應交易的。
連亭詫異挑眉, 對皇帝的選擇略感意外。
因為就在楊儘忠進宮前沒多久,紀關山已經先一步揪著關門弟子廉深, 秘密入宮麵聖,把廉深這些年潛伏在楊儘忠身邊做的種種都告訴了皇帝。
從最初是為了解救同窗和同科而進行的假意投靠;
到後麵儘可能破壞楊黨的計劃,好比永寧七年救了在千步廊差點被刺殺的大理寺卿蔡思, 並借機揭露了梁有翼貪贓枉法的事實,後麵把舉報楊黨的關鍵證據給了清流派等;
以及,最重要的,說破了自己作為楊儘忠計劃的最後一環,有可能會被楊儘忠推上內閣。
皇帝將信將疑,但還是安排廉深去了偏殿等候,先按照和連亭的計劃,接見了來“告彆”的楊儘忠。
廉深進宮自曝的事,連亭是不知情的,直至他在隔壁的暖閣裡看到了等在那裡的紀關山,一個挑眉,一個微笑,都不需要彼此寒暄什麼,就已經心照不宣。
紀關山不是信不過連亭和廉深的合作,隻是……
誰家的弟子誰心疼。
在意識到廉深這些年的危險做法後,紀關山無論如何都不準備再讓廉深繼續下去,不管這次是否能給扳倒楊儘忠。紀老爺子對廉深的態度和對待其他前清流派沒什麼區彆——搞什麼事,都來給我專心搞基建!
百姓都吃飽飯了嗎?貪官都伏誅了嗎?大啟周邊都和平了嗎?沒有的話,你們吃飽了撐得有空內鬥,沒空了解民生多艱?
在楊儘忠開了以讓廉深入閣為交換條件的口後,連亭還以為皇帝轉頭就會對他說,那咱們這波贏麻了啊。
但沒想到皇帝卻依靠自己的能力先反應了過來。
一旦接受了楊儘忠的條件,一方麵楊儘忠在給出的證據中,肯定會事先就撇清自己,再無恥一點,他還能塑造一個先帝朝時的受害者及揭發者的形象;另外一方麵,以楊儘忠的性格,他會不知道在提出這個條件後,皇帝有多煩他嗎?雖然不確定楊儘忠後麵還有什麼打算,但一定會有。換言之就是當皇帝為他的交換條件心動的那一刻,就已經上當了。
做事不能急躁,可在麵對生命力極其頑強的反派時,也不能被潛在的誘惑吸引,絕不能給與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
“絮哥兒從小就和蘭因念叨,麵對騙局的最好辦法,就是從一開始便不和騙子廢話。”你以為你是在逗騙子玩,殊不知可能一步步已經上了騙子的圈套。絮果到底有沒有給聞蘭因“洗腦”成功不好說,反正皇帝是被“洗腦”的挺徹底,他直接拒絕和楊儘忠“對話”。
皇帝的清醒,省了連亭和紀關山不少事,本來他們還在思考要怎麼勸皇帝不要答應,如今隻要群策群力去想楊儘忠所謂“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是哪裡就可以了。
到了這一步的時候,皇帝才把偏殿的廉深也叫了過來一起商量。
紀關山的想法是:“先帝的陵寢。”
先帝登基後對工部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開始給自己修建龐大的陵墓群,他積攢的很大一部分財富,都會被分批次的深埋入地下。隻不過後來先帝突然暴斃,有很多錢都沒有來得及下葬,這才讓後麵繼任的皇帝撿了漏。
主持修建先帝陵寢的,並不是工部尚書或
或者侍郎,而是最受先帝信重的臟刀楊儘忠。帝陵一旦關閉,除非楊太後後麵合葬,否則是不會再次開啟的。
安全性絕對有保障。
而且,寓意上也挺符合楊儘忠那種喜歡附庸風雅的做派——把先帝的所作所為與他一同埋葬。
連亭的想法則是:“年娘子隻針對大客戶的銀莊。”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雖然年娘子一開始提起存儲業務,是為了籌集北疆軍費,但後麵她不可能說停就停,哪怕隻是做個樣子糊弄先帝,也會適當繼續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