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襲來, 八月已至。
“最近怎麼一直見不到姐姐,好無聊啊!”
這日,知滿跑來和蕭尋初說話。
她不太安靜地坐在凳子上, 兩隻腳來回踢著空氣, 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蕭尋初正用凸透鏡端詳著敲碎的黑石內部紋路,一邊研究,一邊分神回答她:“秋闈再過兩日就要開始了,現在所有考生都在做最後準備, 你姐姐也是。最近也沒什麼事非要找她, 讓她專心應考吧。”
“哦。”
知滿蔫頭耷腦, 沮喪地將頭磕在桌子上。
一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
這一個月來, 知滿和蕭尋初之間稍微熟悉了一點。
知滿仍舊不是那麼喜歡蕭尋初,畢竟在她看來, 蕭尋初是毀掉姐姐好姻緣、導致姐姐不得不嫁給他的罪魁禍首。
但不幸的是, 他們是府中唯二知道謝知秋情況的人。
於是,不管她樂意不樂意, 蕭尋初都成了謝府裡僅有的、能和她聊姐姐事的人。
知滿做事有點大大咧咧的,但在這種關鍵問題上倒意外得懂事, 姐姐讓她保密, 她就真的守口如瓶, 一個字都沒往外說。
原本,謝知秋是同意了讓知滿以後也跟著蕭尋初一起去月老祠的。
知滿是個得力幫手,姐妹兩個一起參拜月老祠,不僅可以起到很好的掩護作用, 謝知秋和蕭尋初說話時, 還可以由她來放風。
不過, 隨著夏暑漸消、木葉染黃,秋闈的氛圍濃厚起來,謝知秋那邊開始集中精神做最後衝刺,他們默契地決定短期內不再見麵,連麻雀信都不怎麼傳了,好讓謝知秋專心考試。
隻是可憐知滿,想見姐姐又見不著。
她一個人踢了會兒空氣,等情緒差不多平複了,又將雙手合十,作向菩薩祈禱狀。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觀音菩薩在上!願我姐姐心想事成,能考試順利,一舉得中!然後,希望我姐姐和這個奇怪的人早日換回來!”
蕭尋初:“……”
*
終於,秋闈大考之日到來。
第一場考試將在八月初九這日舉行。
所有考生需要在考試前一天進入考場,故初八這日,五穀陪少爺,提前拿著行李下了山。
從五月到八月,三個月的時間,說來也不短,但若是放到準備秋闈上,簡直可以說轉瞬即逝。
謝知秋這三個月都住在臨月山的草廬裡溫書,沒怎麼與外人接觸,也沒乾什麼彆的事,隻感時光飛掠而過。
下山之時,五穀走在後麵,不禁偷瞥著少爺的背影。
隻見少爺背直如鬆,目似寒刀,馬上要奔赴考場,可他的表情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這實在是意誌堅定得可怕。
五穀見狀,內心不由升起一股敬意——
看看他家少爺,什麼叫淡定!什麼叫臨危不懼!
要知道彆的學子為了科考,都是頭懸梁錐刺股,秉燭熬夜奮鬥十年的。
再看他家少爺,明明最多隻複習了三個月,不少書還是現買現看的,但在這種形勢下,他依然巍然不動、淡定如初,不知道實情的人光看少爺這胸有成竹的外表,搞不好以為他已經準備了八十年呢!
這淡然的氣魄,簡直成神了!
五穀正暗自佩服著,這時,走在前麵的謝知秋隱約感覺到了他的視線,半回過頭來。
五穀一凜,不由站得直了三分。
不知為何,這幾個月來,少爺給人的壓迫感,比以前強多了。
幸好,少爺像是沒生氣。
五穀鬆了口氣,趁機問道:“少爺,馬上就要進考場了,您不覺得緊張嗎?”
說實話,連他這個小廝都緊張得手心冒汗了,他實在稀奇得很,少爺這個真的要去考試的人,居然現在還能像沒事兒人一樣,半點沒動搖。
少爺聞言,似是一頓。
“……緊張?”
謝知秋想了想,道。
“或許有一點吧。”
聽少爺這麼說,五穀反而驚訝:“咦,原來您緊張嗎?外表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就算把情緒展現在外表上,又有什麼意義?”
謝知秋眼神淡淡的,並未顯出多少變化。
“儘人事聽天命而已。難得有了機會,唯有儘全力把握,過於糾結得失結果,隻是浪費時間。”
言罷,她暗自握了握拳頭,但沒有對他人多解釋,便安靜地下了山。
*
謝知秋抵達貢院時,貢院外已聚滿了前來考試的學子。
由於進了考棚就要鎖門,學子們並未急著進去,反倒三三兩兩聚在外麵聊天。
謝知秋遙遙望見這麼多人,步伐一定。
其實這幾個月來,她長居在山上,這還是第一次,她以蕭尋初的身份,到人這麼多的地方來。
文人是個圈子,不少人都互相認識。
尤其蕭尋初不是無名之輩,似乎不少人都知道他“怪人”的名聲。“他”今日出現在考場上,也不知會不會引起什麼主意。
謝知秋目色一凝,心想這裡絕不可退縮,隻得見招拆招了。
她冷眸神情不變,舉步朝貢院走去。
*
謝知秋所料不錯,在這個地方,一定有人認得出蕭尋初。
不說彆的,光在貢院不遠處,正好就有一批前來赴試的白原書院學生。
那群白原書院的舉子本來聊得投機,因著馬上就要進考場,他們互相傾訴著彼此的緊張、互相鼓勵,順便探探大家溫習的情況。
當那道身披白衫、烏發垂散的久違身影出現時,有幾個學子注意到“他”,倏然靜了下來,眼神驚悚。
“怎麼了?”
有人問到。
靜下來的人連忙指指後麵,示意對方也轉頭看看。
那人一回頭,看到緩步走向貢院的披發男子,也呆了呆,下意識地說出對方的名字:“……蕭尋初?”
這個引起注意的人,正是維持著蕭尋初麵目的謝知秋。
謝知秋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從沒改變過蕭尋初的衣著外觀。
即使是現在,她仍是披散著一頭長發,粗布衣外麵罩了件精致的淺色薄衫。從外表看,大概相當不修邊幅。
不過,這搭配瞧著頗為怪異,其實謝知秋還挺滿意——
她一向不喜歡複雜的裝飾,覺得在梳理頭發上費太多功夫是浪費讀書的時間,現在直接披著正好。
至於衣服,起先她也覺得蕭尋初這麼穿怪了一點,但適應以後,就發覺這幾件衣裳合身舒適、穿脫方便,外衫冷了穿上,熱了脫掉,各種天氣都能適應,相當便捷。可能乍一看不怎麼搭配,但在它們的優點麵前其實不用那麼在意。
隻要不在意他人的眼光,簡直是完美衣著。
謝知秋對他人的反應不以為意,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她麵不改色,直直從人群中穿了過去。
……然而,謝知秋能接受蕭尋初清奇的穿衣品味,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
“蕭尋初”這個離經叛道的常年失蹤人口,驟然出現在秋闈的考場外麵,猶如一碗冷水澆進熱油鍋,頓時炸出許多高高低低的水花來——
“蕭尋初?他怎麼會來這裡?”
“該不會,也是來考試的吧?”
“彆說,還真像是來考試的,他後麵的小廝背著東西呢。”
“他不是老早就不讀書了嗎?”
“這個人不是據說……腦子有點問題……?”
“他就這樣過來了?還披著頭發?”
忽然,本已經走到前麵的“蕭尋初”毫無征兆地回過頭來,看向這幾個人的方向,一雙冷眸如凝著寒霜一般,令人見之發寒。
“——!”
小聲議論的人群俱是一驚。
他們見過蕭尋初這個人,卻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竟迅速全部緘默,鴉雀無聲。
但這時,有一人遠遠地揮著手向蕭尋初跑去,邊跑邊興奮地道:“蕭兄!你是蕭兄吧?!好久不見,你也來考試了?”
“蕭尋初”的目光越過這些議論的人,看向那揮手的青年,並對他頷首致意。
那群人這才意識到,蕭尋初不是在看他們,而是在與其他人打招呼,方才鬆了口氣。
不久,“蕭尋初”就與那個跑來打招呼的學子一道走了。
剩下的學子還在原處,隻是,經過這麼一嚇,他們士氣明顯低迷,語氣也有些悻悻——
“……嚇我一跳。”
“幸虧他沒聽見。”
“說起來,他的眼神和以前變化好大。”
“畢竟離家出走久了,難免吃了點苦頭吧。”
“噓,還是彆討論他了,好歹是馬步軍副都指揮使的兒子,萬一哪裡惹著了他……”
*
另一邊,謝知秋表現出沒聽到的樣子,實際上她耳聰目明,將這些人前後的議論都聽了個清楚,隻是沒被激怒罷了。
她這小廝五穀耳朵也靈光,居然也全聽見了,且頗有些憤憤不平。
“這些人真是……少爺以前是不太愛讀書,但說腦子有問題也過了吧!”
五穀不高興地嘀咕。
“少爺怎麼也不教訓教訓他們?”
謝知秋不以為意:“考試要緊,待成績出來,自有分曉。”
此言一出,連五穀都不禁瞥了她一眼:“少爺好像很有自信……?”
謝知秋回答:“並非自信,隻是成王敗寇,言語爭執並無用處。”
沒等五穀琢磨明白少爺的意思,隻見先前打招呼的那人已跑到兩人麵前,他便閉了嘴。
打招呼的青年也是個學生,十八.九歲的年紀,和蕭尋初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