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洗蒼穹一空碧,無邊金稻賽秋晴。策馬揚鞭入天去,四海誰能擋我行!】
張聰一怔。
說實話,他一介武人,不太通文采。
不過,他隱約能感覺得出來,這詩寫得很豪邁。
其實,在見到蕭尋初本人以前,他對他這個人的預期很低。
張聰崇拜蕭將軍,可兒子和老子畢竟不一樣,尤其是他知道蕭尋初那些年的驚人事跡,知道蕭將軍本想將兩個兒子都培養從文,可這個小兒子卻成了個不學無術、離家出走的紈絝子。
然而今日一見,卻仿佛不然。
這蕭二少明明氣質驚人,處事沉穩。尤其是他那一雙眼神,鋒銳如劍,生得十分出眾,就連蕭將軍當年都未必有這麼逼人的感覺。這孩子當年若是培養去當兵打仗,或許光憑這眼神,就能攝住三分之一的敵人。
以張聰從軍多年、有些不講道理的直覺,他覺得這蕭尋初日後絕非等閒之輩。
何況,這人也不像傳聞中那麼不學無術。
他不僅給人印象出眾,在車上仍能一提筆就寫詩,聽說前段日子還剛剛參加了科舉。
說實話,蕭將軍一向有遠見,當下在方朝,文官的前途是比武官要光明的。
蕭將軍被官家深深忌憚,將來恐怕難有施展機會,可他的兩個孩子若都投誠從文,卻未必不能寵得聖眷,有所發展。
張聰原本會願意來照顧蕭尋初,多是想要報答將軍當年的恩情,可現在他卻想,這會不會其實是一種機緣?
他又回頭看了蕭尋初一眼。心中有所意動。
*
有了熟練的車夫與良馬,謝知秋原本預計要四五日的行程,縮短到三日,便抵達了。
昭城也是一方大城。
它雖不能及國都梁城,但由於四通八達的交通,以及與梁城臨近的地理位置,昭城擁有了得天獨厚的經商條件,這裡商人繁多,逐漸成為繁華的一方大城。
車一進昭城,便可感到城內與偏僻的郊外完全不同。
這裡道路寬敞,每一條道路兩邊都商鋪如雲,乾果鋪、胭脂鋪、成衣鋪……各家鋪子的夥計們沿街叫賣,街上車水馬龍,熱鬨非凡。
謝知秋此番是帶有目的來的。
一到昭城,她便找理由支走了車夫和後來追來的五穀,自己一個人在街上閒逛。
支乾道上行人眾多,謝知秋這回出門換了身比較正常的衣服,並不算非常醒目。
她沿著街走,這裡瞧瞧,那裡看看,很快將附近所有商鋪都看了一遍。
其中,她尤為注意布行。
此事說來有些古怪。
昭城十分繁華,街上幾乎所有商鋪都人來客往,可唯有布行,門可羅雀。
這街道上布行不少,光是謝知秋瞧見的就有五六家,可不管這些布行規模大小如何、鋪內是否布匹豐富,竟然都十分冷清,幾乎沒有客人。
謝知秋一頓,心中覺得有異。
她又觀察片刻,待時機成熟,便喚住一位不時與沿街商鋪的老板打招呼、瞧著像本地人的老人。
謝知秋問道:“老丈,這街上最大的四五家鋪麵,可都是安家的布行?”
那老人停住腳步,打量了一番這個攔他的年輕人,回答:“何止!安家可是方圓數百裡最大的布商!從我們這昭城開始算,往東八百裡,往西四百裡,幾乎全是安家的布行!再遠,甚至到江南,你都能找到安家的布鋪子!”
謝知秋聽得一震,心道果然是家大業大。
她想了想,又問:“這安家,是否有一位小公子,名叫安繼榮?”
“有啊!”
老叟毫不猶豫地回答。
“是安家現在最小的孫子吧!那小孩三代單傳呢,矜貴得很。不過這人最近好像不在昭城,前些日子有輛三匹馬拉的馬車出城去了,這麼多馬,一看就是安家的車駕,據說就是安家小少爺替父親去梁城辦事。”
這倒和梁城那個安繼榮一一對得上。
謝知秋稍作思索,排除掉冒名頂替的可能性。
然後,她想了想,又問:“老叟可知,這安繼榮在這一帶的風評如何?”
“他們有錢人家的事,我們平頭老百姓不太清楚哇。”
老叟為難地道。
但他見謝知秋看上去懇切,還是儘力想了想,說:“我印象中那孩子好像沒乾過什麼壞事吧。那小孩從小被他父親當繼承人培養的,七八歲就經常跟在他老子身後,四處考察鋪麵了,住在昭城的人時常會見到的,看著挺認真一男孩,沒聽說有什麼不良習性。”
口碑聽上去也還不錯。
謝知秋若有所思。
這時,那老叟被她問得有些煩了,提步想走。
謝知秋見狀,從袖中摸出一小錠碎銀,留住對方。
她說:“不瞞老丈,我家中是做生意的,正需要一批布。聽說安家布行品質不錯,這才過來看看。
“但是大筆交易,總要以謹慎為重。傳聞現在這安家是少主人當家,那個安繼榮才十四歲,多少讓人有點不安。
“咱們外地商人初來乍到的,不如你們本地人知道得多,還請老丈能夠指點一二,有什麼能想到的,事無巨細,都可以說來聽聽。”
那老人拿了碎銀,眼神就有些變了。
他捏了捏手上的銀兩,收入袖中,對謝知秋的態度迅速友好了許多。
老人道:“要我講啊,你不用這麼擔心。安家是百年老店了,信譽放在那裡,且他們積攢豐厚,遠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就算現在的少主人年紀不大,也沒那麼容易垮的,你大可以放十個心。”
“果真?”
謝知秋遲疑。
她說:“可是我剛才一路看過來,這街上的布鋪裡麵都沒什麼客人,若是安家如此受信任,為何都沒有人去買布呢?”
“噢!你說這個!”
那老人恍然大悟。
他道:“這個不要緊的,隻是你來的時機湊得不巧,前段日子安家布行回饋老客,給了很大的優惠,大家當時都聚在一起光顧過了,現在都在等布匹送來,自然暫時沒有人再去買東西了。”
謝知秋聽得一愣。
“……優惠?”
“對啊!安家的布行,這麼便宜的時候可是很少有的。”
老人說道。
這時,他好像忽然想到什麼,多問了一句:“對了,小夥子,你做生意要的布,著急嗎?”
謝知秋一頓,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不算太急,怎麼了?”
老人道:“你要是不急,從安家訂就可以了,他們的布品質不錯的。不過如果急的話,還是先選彆家吧。聽說因為先前買布的人太多了,這批布送到會比平常慢很多,看你等不等得了了。”
謝知秋聽到這裡,心裡一凝。
她想了想,說:“我不急,但手頭有點緊。你們當時那樣的價格,現在還有可能談嗎?”
老人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
他一指對麵的一家布行,道:“喏,那家也是安家的布行,他們人很好的,你自己進去問問就知道了。”
謝知秋頓了頓,向老人道了謝。
待老人離開,她提步,便進了對麵的鋪子。
*
當天傍晚,謝知秋從布鋪出來,回到客棧。
謝知秋麵色鐵青、神情凝重。
車夫正要與她說話,倒聽謝知秋先問:“馬兒體力如何,明日一早可否能跑?”
張聰有些驚訝,道:“馬還好,它是難得一見的良駒,體力很不錯的,跑個十天半個月問題不大。少爺怎麼忽然問這個,難不成是要回去了?不是說想在昭城住兩天的嗎?”
謝知秋果斷地說:“不住了,我有點水土不服。明日便回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