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春闈, 最終考了兩場策論,總共六道題,三道問經義, 三道問時務。
直到最後一場, 才像往常那樣出了詩賦題,而且隻出了一道詩,一道賦, 且題目與以往相比,簡直簡單隨便得可怕。
考到最後, 若說不少學子先前還懷抱有些許希望的話,到後麵已徹底絕望。
三年等待, 十年寒窗, 皆為這一日。
然而, 出乎意料的改動, 此生所有積累,幾乎儘為泡影。
最後一場考試到最後, 謝知秋似乎隱隱聽到不少摔筆聲、折斷東西聲, 甚至有一個考生在考場嚎啕大哭起來,連謝知秋的號舍都能聽到清晰的哭聲, 像臘月深夜在樹林間呼嘯的悲戚寒風。
謝知秋倒是沒有那麼崩潰,隻是聽到那樣的哀嚎, 內心難免有所觸動。
在一片愁雲的氛圍中, 謝知秋穩了穩心態,淡定如故, 完成最後一張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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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闈結束後, 這回試題內容的變化, 果然在梁城引發軒然大波!
“為什麼這回頭兩天考的全是策論, 詩賦反而隻剩下最後一天的兩道?!多年來的考試題製,難道可以一聲不吭就改嗎?!禮部必須給我們個說法!”
“齊相!我們要見齊相!齊相一定會為我們寒生說話!”
一群士子在貢院外鬨事,很快被巡視的衛兵捉走。
而縱然是沒有反應激烈的考生,多半感覺也不太好。
有老考生在外麵搖頭歎氣:“老夫考了幾十年了,一輩子都在與詩詞作伴,如今再讓我改寫策論,哪裡還寫得出來?現在這個年紀,也不知道下回還考不考得了了,這輩子,恐怕也就這樣嘍。”
另一人道:“關鍵是這回變成這樣,下回又會如何?若是這次不中,我們接下來還要準備三年,這三年是按照以前的詩賦為重準備,還是按照新的策論為重準備?”
眾人爭論不休。
不過,在這等形勢下,倒也有一些不同的聲音——
“我倒認為,題製有變未必是壞事。”
“過往科舉重詩賦輕策論之事,為人詬病已久。名士如甄奕、丁湫都曾上書闡釋其弊端。”
“科舉是為了選擇為官之人,擇優而用,本就應選擇有實乾能力之人。考策論當然也未必萬無一失,但至少比詩賦更能選出有做事能力之人。”
“誠然我這回也將複習重點放在了詩賦上,考得並不是很好。但是既然大家都是如此,又何嘗不是一種公平呢?其實考生本來就該以真才實學為準,而不是考試技巧,難道憑借對考試技巧的鑽營拿到高分,就是公正了嗎?”
“現在或許對考生來說一時不適應,但長遠來看,於官場,於百姓,於百姓來說,都是有益處的。”
顯然該學子之言,也代表一部分人的心聲。
於是此等言論,又在考生中引發一陣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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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梁城士子吵得熱鬨時,林世仁也跑來見謝知秋。
“蕭兄,你考得怎麼樣?”
林世仁顯然也被這回的考題安排嚇到,隻是相比較於其他學生的無措失望,他表情倒有點慶幸。
他說:“幸好自從進了太學,我幾乎沒有認識的人,一直與蕭兄形影不離。蕭兄你跟著嚴學士學習的時候,我也一同聽了一些,那些策論題我居然都不至於兩眼一抹黑,全都作出來了!”
光看林世仁的神情,不難猜到,他覺得自己答得不錯,在這回人人都沒料到考題會變化的情況下,像他這樣,說不定反而占到了便宜。
林世仁沾沾自喜:“這才是我第一次參加春闈,本來以為和備考多年的人肯定不能比,就當試試手了,沒想到還會有這種變故……我昨日去了趟太學,嚴學士可是被人團團圍住啊!
“以往大家都覺得他為人過於板正,脾氣又臭又硬,完全按自己的想法行事,教不了科舉,這回方察覺嚴先生這類人的好處來,以後再有人想請教嚴先生,指不定要排隊了!
“不過,依我看,嚴先生還是最器重你。
“蕭兄你在改製前就時常請教嚴先生了,他自然對你感情不同,日後想來也會對你比旁人親近……對了,蕭兄,你感覺如何?我看這考題,對你比對旁人有利得多吧?”
謝知秋話少,先前光聽林世仁說話,不曾答他。
此刻,她才略一頷首,道:“都答了,但結果如何,尚不可知。”
謝知秋素來謹慎,沒有把握的話,她不會胡說。
林世仁則詫異道:“蕭兄,你真是好冷靜。若換作我是你,發現考題如此有利於自己,定要好生慶賀一番了。”
謝知秋眼瞼低垂,並不言語。
考題對她而言有利,她自是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