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縣離梁城千裡之遙,先帝駕崩的消息傳到月縣這南方小城時,已經過了十來天。
謝知秋得知帝薨,可謂大吃一驚。
謝知秋屬於關心時政的人,的確,以前在梁城的時候,她是有聽說過先帝體弱多病的傳聞。
但是,先帝畢竟才三十二歲,這麼多年也沒怎麼缺過早朝,還算是個勤政的皇帝,任誰都想不到他會死得這般突然,竟讓太醫連用藥吊命的機會都沒有。
……謝知秋對先帝不算很熟悉,但她畢竟是由這位皇帝親自點下的狀元,說來也有天子門生這麼一層關係。
得知對方的死訊,她心裡難免有幾分感慨。
按照方朝的規矩,皇帝駕崩,要舉國發喪,一整個月禁止婚禮宴樂這類娛樂活動。
不過鑒於消息傳到月縣這種小地方的時候,喪期已經過了大半,月縣百姓也可以稍微輕鬆一些。
謝知秋如今擔任知縣已有兩年,處理各種事務已然輕車熟駕。儘管皇帝駕崩還是第一次碰到,但也不算很麻煩。
謝知秋按部就班地擬好公文,交給如今的月縣差役去辦。
蕭尋初得知先帝去世,同樣意外。
兩人閒聊時,蕭尋初問:“如今的新天子,你對他可有了解?”
謝知秋想了想,回答:“知道一些,但不多。”
當朝顧太後與先帝之父方和宗共有兩子,一個是剛剛駕崩的先帝,另一個就是原本的濟王、現在的當今聖上。
濟王比其兄安宗要小五歲,今年才二十七。
考慮到眾多朝臣都要三四十歲才能謀到一官半職,濟王憑借自己的血統,在這個年紀一躍成為淩駕於百官之上的一國之君,要說的話,他實在還是個年輕氣盛的愣頭青。
謝知秋說:“濟王因是幺兒,聽說自幼十分得寵。無論是太後,還是和宗生前,都對濟王寵愛有加,包括安宗這位同胞兄長,都一向與濟王關係和睦。
“不同於安宗出生沒多久就被定為太子,濟王一直不是帝王的第一人選,他自己這些年也從未有過爭名奪利的表現。考慮到性情多疑謹慎的安宗始終對這個弟弟不錯,甚至談得上兄友弟恭,濟王大約是真的沒什麼野心。
“相應的,聽說濟王天資普通,遠不如安宗當年聰明,性情也不是很有定性,有點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意思。”
說到這裡,謝知秋略定了定。
“不過,這位濟王心地應該不壞。”
她說。
“以前在梁城,我聽甄奕師父說過,濟王還是皇子時,會養樹上落下的雛鳥,也很少苛責自己身邊的宮人,應當是個比較有同情心的人。另外,他在封地內的這幾年,封地百姓對他評價也不錯,說濟王連當地哪家擺攤的餛飩最好吃都知道,沒什麼架子。”
儘管謝知秋說她知道得不多,但蕭尋初聽得一愣一愣的,在他看來,這已經算了解得相當詳儘了。
不過,謝知秋對自己要求一貫高,她又是個朝臣,想來對這類事情更關注,在她自己看來,可能還遠遠不夠吧。
蕭尋初對新天子是什麼人其實並不關心,他是想知道這樣的變動,會不會對天下有什麼影響,以及……會不會對謝知秋有什麼影響?
蕭尋初斟酌了一下語句,問她:“謝知秋,這對你來說,是好事嗎?還是壞事?”
“……還不清楚。”
謝知秋道。
她烏眸的顏色逐漸沉澱下來,其中情緒難以捉摸。
她說:“還要再看看……過段日子,或許就會有結果。”
她的魚餌已經灑下,本來並不是針對新君的,但現在看來,對這位好奇心旺盛的新君,說不定也會有用。
至於魚究竟能不能上鉤……隻能等等看了。
*
半年後。
梁城。
方國的國喪期已經結束,新帝登基,改元建新。
新年新氣象,梁城繁華依舊,絲毫沒有因為先帝逝世而受到絲毫影響。
這日,梁城最熱鬨的街市上,悄悄出現了一個麵生的青衣公子。
這名青衣公子年二十許,個子頗高,皮膚白嫩,生了雙清澈的眼睛,看上去精神抖擻。他作文人打扮,手持一把折扇、腰間佩名貴寶玉,走起路來故作風度翩翩,一看就是錦衣玉食長大,衣食無憂之人。
此刻,此人表麵上作淡然貌,實則一直感興趣地左看右看,仿佛光是走在街上,就讓他感到有趣。
他身邊帶著個小廝,這小廝瞧著比他年長一點,且麵白無須,隻是他明顯比尋常小廝對主人更為恭敬,仿佛忍不住要卑躬屈膝。
在離二人不遠的地方,還鬼鬼祟祟地守著六七個侍衛,他們並不靠近,但時刻關注著不遠處的兩人,萬分戒備。
小廝膽戰心驚地靠近青衣公子,喚道:“皇……”
“咳!”
“公、公子……”
“什麼事?”
“咱、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到處看看而已。”
年輕公子看似一本正經貌,卻左顧右盼。
然後,他看到幾步外的茶樓,眼前一亮,拿起折扇一指,道:“喏,那個看起來就不錯。走!陪我吃茶去!”
說著,他大步向茶館走去。
小廝和後邊尾隨的護衛連忙也緊緊跟上。
等到茶樓裡,青衣公子輕快地扔給小二一錠銀子,在小二的熱情招待下,上了茶樓二樓雅間。
青衣公子坐的是最好的座位,往外看可觀街市車馬,往內可觀一樓戲台唱曲,且古典雅致,無人打擾。
進了雅間,旁邊的小廝總算鬆了口氣,一直故意壓低的嗓音也可以放開了,頓時聽起來尖柔許多——
“皇上,您可真是嚇死奴才了。您如今是真龍天子、一國之君,不比以前在金陵,若是出來以後有個三長兩短,奴才們怎麼擔待得起呢?”
青衣公子卻笑笑,理直氣壯道:“天下人又沒見過朕的相貌,隻要你不露餡我不露餡,誰想得到朕是天子?
“再說,我以前又沒有想過要當皇帝。現在我雖然硬著頭皮坐了這個龍椅,但若是說起來權威那麼大,實際卻連以前那樣的生活都沒得過,那未免太沒意思了。隻不過……”
說到這裡,青衣公子眼底流過一絲落寞。
他說:“說來說去,還是皇兄走得太早了。”
這個話題,太監就不太好插嘴了,小廝隻能低著頭,在旁邊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