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青衣公子自幼在皇宮長大,也理解這些太監丫鬟的難處,對他們十分寬容。
他自己默哀片刻,就沒有再多說什麼,逐漸恢複情緒。
他略微凝神,說:“雖說是陰差陽錯,但既然朕現在坐到了這個位置,那就竭儘所能,將能做的事情處理好吧。既來之則安之,以前不懂的事,慢慢學就是。”
“……奴才聽憑陛下吩咐。”
青衣公子一笑,拿折扇拍了拍掌心,又琢磨道:“不過說起來,在外麵的稱呼確實是個問題。趙這個姓太顯眼了,以後出門在外,還是換個姓好……唔,這樣吧,我看你剛才那個口誤不錯,今後在外麵,你就叫我黃公子好了。
“……是,黃公子。”
“叫得好!”
青衣公子愉快地鼓掌。
他思路又一轉,道:“對了,依我看,最危險的姓氏說不定反而會是最安全的,既能轉移注意力,又可以有迷惑性。如果我們兩個人之中一定要有人姓趙,我看出了門,不如你來姓趙吧!以後在外麵,你就叫趙有福!”
“這、這……這奴才不敢啊!”
青衣公子一句話,成功將小太監嚇得雙腿一軟,跪在地上磕頭。
青衣公子大笑。
隻是,當他將臉轉向窗外,那清亮的視線裡便掠過一抹陰霾。
青年本名趙澤,不是彆人,正是天下僅此一位的當朝皇帝。
趙澤看似樂天,實則心中也有煩惱。
他說自己不想當皇帝,這是真話。
從小到大,他就知道兄長是帝王,而他隻需當個閒散王爺即可。他對這個安排並無不滿,甚至很高興,他本來也不是喜歡做決定的性格,大權在握對他來說毫無吸引力。
所以,小時候,皇兄被關在書房裡刻苦讀書,他則見縫插針地渾水摸魚,不是去跟母後撒嬌少做功課,就是偷偷拔帝師齊慕先的頭發。
長大後,等到不能再住皇宮的年紀,他迫不及待馬不解鞍地就自己跑去金陵,感覺終於自由了。
儘管從小就知道兄長身體不好,但他向來樂觀,一廂情願地相信這種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兄長也會長命百歲的。
然而。
半年前。
一天晚上,他本高高興興地買了兩匹好馬,準備天氣好的時候出去走走,誰料一回到王府,就看到多年不見的齊慕先帶著大批人馬站在大堂裡等他,一見到他,就手捧聖旨遺詔,跪下高呼萬歲。
隨之同來的,還有皇兄的死訊。
皇兄無子,根據他們父親方和宗生前的安排,若是皇兄英年早逝沒有立儲,那麼兄死弟承,就由他這個濟王來接替皇位。
就這樣,他被快馬加鞭運回梁城,送進皇宮,當上了號令天下的皇帝。
趙澤人有點懵,但萬幸他這個人適應能力很好,皇宮小時候也不是沒住過,多待兩天就習慣了。
他好歹是個年輕人,書也讀過,責任感是有的。
既然真當了皇帝,那他想,他要當一個聖賢書裡一般的好皇帝,將國家治理好。
不說什麼千古流芳,至少要不辱先祖血脈,如果能讓百姓和官員們誇他幾句,那就更好了。
秉持著這種想法,趙澤還是挺有乾勁的。
一登基,處理好兄長的喪事,他就立即宣布“放開言路,樂聽諫言”,邀請百官給他批評建議,指導他這個小時候沒好好學習的皇子如何當好皇帝。
他本以為此舉一出,能夠充分展現他本人的誠意,快速建立起群臣對他的信任。之後他積極采納臣子建議,臣子努力執行,君臣合作,一切都能順利起來。
然而,事實卻沒有那麼簡單。
實際上,他納諫也納了,聽批評也聽了,可是他的話,臣子們仍舊顧左右而言他,不是強烈阻止,就是拖拖拉拉不願執行,甚至還有人糊弄一番就對他說完成了。
他這個君王說的話,大部分時候甚至還不如齊慕先說話受重視,這讓趙澤十分受挫。
磕磕絆絆當皇帝當了幾個月,趙澤也逐漸摸出一點門道。
他雖然貴為天子,但在朝中幾乎沒有根基。
他不像皇兄,皇兄從小就是皇太子,又懂得謀算,很早就在栽培自己的勢力,隻要他想用人,隨時都知道哪些人是他自己的死黨,哪些人未必完全遵循他的想法、但在某些地方仍舊可以一用。
而趙澤,突然才從外地被抓回來,對朝堂簡直兩眼一抹黑,人他是認識不少,但對方持什麼觀點、與什麼人關係好、擅長什麼事,他根本一無所知,也難以安排。
所有官員表麵都是說吾皇萬歲、陛下說的是,問到問題都說臣已經儘力了,是其他人的問題,官員之間互相詆毀,他初來乍到,也無從判斷對錯,實在一頭霧水。
趙澤逐漸明白過來,當務之急,他必須要有自己的人手,身邊要有他確定可信、可用也有才能的人。
可是……到哪裡才能找到這種人呢?
趙澤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痛,連皇宮都覺得待不下去了,這才出來勞逸結合,到民間走走找找思路。
他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樓忽然響起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
趙澤一驚,注意立即就被吸引過去——
他定睛一看,發現是戲台換場了,一個黑衣官員打扮的生角竟拿著一把紅纓槍,舞著下了台,引得一片叫好聲。
趙澤這個人很喜歡新鮮的東西,以前還是皇子時,他就東摸摸西摸摸,什麼都愛玩玩。對於戲曲,他當然也有很大的包容心,平時也愛聽。
他見這出戲無數人叫好,也就托著腮看過去,隻是看了一會兒,倒有點奇怪。
於是,趙澤開門喚來小二,問道:“這下麵的戲唱的是哪一出啊,以前怎麼從沒聽說過?”
小二見是給了一錠銀子的豪客,立即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恭敬地道:“客官您這問得好啊!這戲本是從南方那一帶傳來的新戲,名叫《憐雨案》,講的是南方一位知縣老爺,上任第一年就救了一對流落在外的義兄妹,隨後鏟奸除惡、明察秋毫的故事。
“這戲可不全是編的,有一大半是真事兒。那位知縣上任後,非但斬奸護民,還實施新政,令當地麵目一新,他本人更是公正廉潔,很得人望。
“因為知縣老爺本人受人尊敬,之前他鋤奸救人的故事,如今在民間也是廣為流傳,這才連戲曲都有了,老百姓還演得熱鬨。這不,連咱們梁城也演上了,場場爆滿啊!上一場叫‘獨赴龍鳳樓’,下一場是‘媚妾告夫’,都是很受歡迎的戲碼。”
“……真事?”
趙澤本來隻想問問是什麼戲,沒想到聽完介紹反而愣了愣,心說竟有這種事,那民間都流傳得這麼廣了,他這個皇帝怎麼不知道?
趙澤頓了頓,又問:“這個知縣也是真有其人?”
“有啊,真有!”
小二聞言一笑,說:“客官一口梁城官話說得不錯,但其實是外地來的吧?這知縣非但是真人,還是咱們梁城的大名人呢!
“客官沒聽說過這戲,總該聽說過蕭斬石大將軍吧?這蕭將軍有個二兒子,叫作蕭尋初,本來是梁城有名的紈絝,結果兩年前居然突然改頭換麵,中了狀元!非但如此,他還由先帝親自做媒,和城東才女謝小姐成了婚,實在是一對佳偶啊!
“這些事當年在咱們梁城鬨得風風雨雨的,但這蕭尋初中狀元之後,就被分去南方做了知縣,消停了一陣子,沒想到最近又熱鬨起來——原來他沒在咱們梁城鬨,是到南方鬨去了!隻是消息來得慢點。這戲裡的知縣,不是彆人,就是他!
“如今聽說,在當地,人人都說這位蕭尋初蕭知縣,是個青天大老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