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
謝知秋昔日閨房裡,蕭尋初在檢查完知滿這段日子自己在梁城的功課後,又順便指點了她一些知滿自己說她不太明白的地方。
知滿如今已經基本算是獨當一麵,蕭尋初稍微點撥一下,她就有點開竅了,饒有興致地道:“原來如此,我好像知道了。”
說著,事不宜遲,知滿拿起工具,在一旁哼哧哼哧地實踐起來,以印證自己的想法,很快又弄得一地狼藉。
蕭尋初已經習慣了這個小徒弟有點丟三落四,許久沒見她這樣,倒有點懷念。
他笑了一下,這旁邊看了一會兒,糾正了她幾個小細節後,見沒什麼大問題,就起身打算離開。
知滿從一堆零碎機關裡抬起頭,意外道:“師父,你這就要走了?”
“嗯。”
蕭尋初應了一聲。
蕭尋初現在與謝知秋是長久合作關係,他今日之所以會在謝家,是因為謝知秋說希望他替自己回一趟家向父母報平安,蕭尋初便依言照辦了。
而且,既然來了,他就順便查了查知滿的功課,但除此之外,倒沒有久留的意思。
知滿雖也沒有非要留他,但她隱約能覺察到蕭尋初身上有幾分急欲歸巢的急切,並對此感到奇怪。
她問:“剛才我娘留你在家吃晚膳,你乾嘛不答應她?你拒絕的話,顯得姐姐好無情。姐姐以前和娘關係可好了,如果是娘親想讓她在家多住兩天的話,姐姐肯定不會不答應的。”
被知滿提到這個事,蕭尋初也略顯愧疚,道:“抱歉。”
謝知秋母親的挽留,其實蕭尋初也覺得拒絕不好。不過……
一來,他不是謝知秋本人,自然就不是謝家父母的親生女兒,留下來也沒什麼意義。
當然,他外表上看上去確實是謝知秋,想必可以緩解謝家父母的念女之情,但是蕭尋初覺得,還是等真正的謝知秋過來更好一些。
等過兩天謝知秋忙過這一陣子,兩人一起過來的時候,再住無妨。
二來……
蕭尋初道:“今天是你姐姐第一天去大理寺,我有點在意她的情況,還是想回將軍府和她見一見。”
說著,蕭尋初笑道:“你娘那裡,我也跟她說了。說下次等你姐姐一起來的時候,我們夫妻再一起留在府中小住。”
知滿聽到蕭尋初口中吐出“我們夫妻”這種字眼的時候,明顯皺起眉頭,一副替姐姐嫌棄的樣子,引得蕭尋初笑了兩聲。
但接著,知滿又稀奇地打量著蕭尋初。
她問:“所以,你是因為擔心我姐姐、要和我姐姐一起吃晚飯,才這麼急著回去的?”
蕭尋初隱約覺得知滿話裡有話,古怪地看她:“……那又怎麼了?”
知滿未答,隻幽幽又問:“說起來,昨天你們剛回梁城,你和姐姐是兩個人一同走路回的將軍府,路上還一起看花燈了?”
蕭尋初道:“……對。”
“——噢?”
知滿拉長音調,眯起眼睛,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盯著他看,仿佛是貓兒盯上了老鼠。
蕭尋初被她這眼神盯得莫名有點心虛。
他頂著知滿怪異的視線,不敢在謝家多留,趕快返回了將軍府。
*
黃昏時分,杏花如雪飄落。
謝知秋是騎馬返回將軍府的。
直到回程的路上,謝知秋仍在回想上司祝少卿提點她的話——
“你飛黃騰達的契機,已經近在眼前。”
“不過,無論你打算靠向哪一邊,最好都不要得罪齊相。”
“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會比他更快。”
謝知秋微微眯眼。
她知道進了官場,選擇自己的立場和站隊是遲早的,謝知秋自己也希望儘快得到位高權重之人的賞識,好一路走向更高的地方。
不過,祝少卿說齊慕先很可能會對她有興趣,還是有些出乎謝知秋的意料。
但謝知秋隱約覺得,祝少卿的猜測很可能是對的。
而且,謝知秋的內心也因此稍起了些波瀾。
——她絕對會抓住新君趙澤這個機會。
但是,如果真如祝少卿所說,齊慕先會願意拉她一把,謝知秋其實也不介意多收一條能讓她往高處走的繩子。
——感情上,她確實不喜歡齊慕先,也很難真正信任他。
但在可取所需這方麵,她說不定和齊慕先在一定程度上是一類人。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她是可以放下個人恩怨,暫時握手合作的。
當然,她還沒有下定決心……
正當謝知秋心不在焉地往“家”走、回到她如今在將軍府的“家”時——
“唔!”
謝知
秋一個晃神,竟在家裡險些撞上一個人的背——
蕭尋初看上去也剛到家不久。
他本質的模樣,仍舊是長發披散,一身寬大的白衣,背影瀟灑隨意。
謝知秋一怔。
正當這時,蕭尋初也轉過頭來。
他見謝知秋表情有點呆呆的、竟像是在家裡迷路的模樣,不由一笑。
“你怎麼回事,走路走懵了?”
蕭尋初忍俊不禁,出言調侃。
“不……”
謝知秋亦是愕然,不自覺地抬手撫上自己的額頭。
她沒想到自己走神到這個份上,連蕭尋初這麼個大活人都沒看見。
還是說……她太習慣他存在,所以戒備放下得太多了?
但不等謝知秋找到恰當的說法來解釋自己的恍惚,忽然,她鼻尖嗅到熟悉的香味。
她不禁越過蕭尋初的肩膀,去看他身後的東西,問:“那些是……?”
“哦,這些?”
蕭尋初主動側讓一步,好讓謝知秋離桌子更近。
他笑道:“這是你家裡給你做的。”
桌麵上,是幾盤食物。
以好保存的糕點為主,還有一些熟菜,謝知秋定睛一看,便知道全部都是她以前在娘家喜歡吃的東西。
在桌子一角,還放了個食盒,上麵是熟悉的謝家花紋。
蕭尋初見她人呆住了,便友善地解釋道:“我今日去謝家,謝家為了慶祝大女兒歸家,準備了不少東西。
“我在謝家已經替你吃了一些,但東西太多,實在吃不完。
“我想你許久沒回自己家,也許會想嘗嘗,就幫你帶了回來。”
謝知秋的確有片刻的失神。
在謝家做閨女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已經像上輩子一樣遠。
她不禁問:“娘親和爹他們……現在還好嗎?”
蕭尋初道:“身體看上去並無大礙,不過都很想念你的樣子,尤其是你娘,我回去的時候,她拉著我的手說了好久的話。”
謝知秋可以想見那個場景。
她垂下眼睫,伸手取了一塊盤中的點心,放到口中咬下。
和記憶中完全一樣的味道,想必是母親親自下得廚。
她從小不愛說話,母親照顧她,比尋常父母照顧孩子要費更多的心思。
謝知秋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自己的口味,可是母親卻總是知道。她平時不會總慣著她隻吃喜歡的東西,可是每當謝知秋生病的時候,又總能發現那些能讓她好受一些的食物都極合她的口味。
內心忽然湧上些不可名狀的情緒。
在家中時,謝知秋其實從不貪圖口腹之欲,就算有點心,她也大多讓給妹妹吃,可這一刻,不知為何覺得十分懷念。
眼睫垂下,在眼瞼下投下濃濃的陰影。
謝知秋又拿起一塊糕點,緩緩放入口中。
蕭尋初的目光一
直落在謝知秋身上,他本是期待謝知秋吃到自己家的點心會高興的,可是下一瞬間,他卻發現謝知秋眼底流露出十分憂傷的情緒。
有一刹那,他甚至以為謝知秋可能會掉眼淚。
兩個人在一起生活這麼久,蕭尋初也見過謝知秋臉上浮現各種神情,可是唯有哭,他好像還一次都沒見過。
謝知秋鐵定是不喜歡哭的。
但是這一刻……
蕭尋初的直覺告訴他,謝知秋之所以會有這種神態,可能是因為她想家了。
他有一種想要伸手、替她拂去眼角傷意的衝動,可是謝知秋並未落淚,這樣的動作也就無從做起,隻餘下蕭尋初茫然地抬了抬手,然後在旁邊乾瞪眼。
半晌,他道:“對不起。”
謝知秋抬眸看他,漆黑的眸子如同寧靜的月夜。
她問:“為什麼道歉?”
蕭尋初說:“如果我早點找到辦法,讓我們兩個換回來好了。”
謝知秋搖頭。
“這不是你的問題。我們兩個遇到的事,本來就從無前例,除了黑石頭也沒有其他線索,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不會那麼容易……更何況,我們的交易也沒完成,就算能換,也還不到換回去的時候。”
謝知秋的聲音冷靜得不可思議。
不過……
她閉上眼,輕輕地說:“但還是必須要抓緊時間,不可以再悠哉下去了。”
她現在雖然升了一點官,但還隻是從六品。
她必須要走得更高,走得更快。
為此,她可沒有像普通人那樣優柔寡斷的蹉跎功夫。
天子也好,齊相也罷,隻要是能往上爬的機會、隻要是能利用的人,她都該毫不猶豫地將它們為自己所用。
蕭尋初看著謝知秋閉目凝思的側臉,想細問她這句話的意思。
但還不等他開口,隻見謝知秋睜開了雙眼——
“蕭尋初,能幫我一個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