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齊慕先預料得那樣,那盞帶著載人“船”的“天燈”,足以讓整個梁城的人都看得一清一楚。
這看見的人,也包括秦皓。
是時,秦皓本在屋中看書,聽到外麵的騷動,便出來看情況。
當他看到那艘飄在空中的“白鶴船”,亦是深深呆住,險些連手上的書都掉到地上——
那是什麼東西?
孔明燈……?
可是,孔明燈能大到這個份上,以至於將人都帶到天空上嗎……?
秦皓良久才回過神,忙喚來小廝問情況。
小廝顯然也被這場麵震住了,早已打聽了一圈,聽到少爺問起,連忙回答道:“大人,那盞天燈究竟是什麼情況還沒有人清楚,但是……聽說那天燈升起的地點,是……在蕭大將軍府。”
竟是將軍府!
小廝知道秦皓與蕭尋初之間門的過節,在說出這個地點時,表情就十分微妙,同時,他不停地偷看秦皓,擔心秦皓的反應。
然而,看著那個飛上天的東西,秦皓連自己與蕭家昔日的恩怨都顧不上了。
他瞠目結舌地看了半天,然後,口中慢慢吐出一句話道:“難不成……是蕭尋初?”
說起來,蕭尋初一直是個怪人。
以前在白原書院的時候,他就總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後來甚至還為了那些玩物喪誌之物拋棄家人和學院,一個人跑到臨月山上。
秦皓以前與蕭尋初關係並不親近,他一心隻讀聖賢書,本也對蕭尋初的興趣一知半解。
直到此刻,他算是第一次見識到了蕭尋初的“作品”。
原來……他就是一直在鑽研這樣的東西嗎?
秦皓看著那天燈,麵露驚訝之色。
不得不承認,如果那真是蕭尋初之作,那他會相當震驚。
隻是……為什麼?
秦皓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
同一時刻。
謝知秋本人,正站在那盞引起梁城轟動的“天燈”裡。
高處空氣清寒,風在耳邊吹得呼呼作響,謝知秋的雙腳踩在蕭尋初建造的“天船”上,由於天燈會被風吹動,下麵的船也被帶得左右晃動,謝知秋隻覺得自己真像站在一艘船上,被風吹得飄飄忽忽、搖搖擺擺。
這種無法腳踏實地的感覺令人心慌,尤其這裡不是陸地也不是水上,而是升到了上百丈高的空中。
謝知秋扶著船身,但隻是探頭往下一望,哪怕是她,仍不禁有一種腳軟之感——
要是一不小心從這個角度掉下去,恐怕必死無疑。
這時,本跪在地上查看白鶴船內壁的蕭尋初注意到謝知秋的異樣,他站起來,不著痕跡地護住謝知秋的身體,好幫她穩住平衡,問:“害怕嗎?”
謝知秋其實渾身都是僵的。
但她抿緊嘴唇,搖了搖頭,說:“還好。”
謝知秋
一動都不敢動,極力適應著站在高空的感覺。
實際上,她此刻自己內心都充滿了不可思議之感。
就連向蕭尋初提出要求的謝知秋本人,都沒想到蕭尋初竟然真能製作出這種東西。
謝知秋早就看過蕭尋初的設計圖了,她當時就很驚訝,但那個時候,她其實多少抱了點將信將疑的態度,隻是放手讓蕭尋初去動手,同時也做好了會失敗的準備。
而當這一件實物擺在謝知秋眼前時,可謂遠遠超過她的預期。尤其是當她本人真正置身於百丈高的天空時,這種五臟六腑都在驚顫的實感,更是光看圖紙遠不能比擬的。
謝知秋難以形容自己心中此刻的驚濤駭浪——
她一直知道墨家術是厲害的東西,但萬萬沒想到能如此厲害。
謝知秋不禁想到——
墨家這種學說所能達到的極限,會不會還遠在她本來的構想之上?
蕭尋初連飛到天上的載人天燈都能做出來,要是不斷發展下去,究竟能夠到達何方,實在令人戰栗。
蕭尋初將此物起名為“天鶴船”。
他說升起來的原理其實和孔明燈是一樣的。
不過,為了讓這盞“天燈”能夠帶著人飛起來,還要能控製上升下降,蕭尋初做了許多精細的機關。另外,還有重中之重——必須要保證安全,他在材質方麵相當考究,像普通孔明燈那樣用紙糊是絕對不行的,所以他反複對比了數種布料,最後才做出今日這件成品。
船身上的白鶴是蕭尋初執筆畫的,“天燈”上的詩則是謝知秋揮筆所寫。
但是今日,謝知秋還是第一次親自乘坐上來。
她好不容易穩住身體,瞥了眼身邊的蕭尋初,道:“……你看起來倒是很自在。”
蕭尋初失笑。
“我又不是第一次坐。之前試飛的時候,我就上來過好幾次了。不過,如果多次試飛會影響一舉驚人的效果,所以我之前最多隻飛到比屋頂高一點……倒確實是第一次升這麼高。”
蕭尋初的長發在高空中被吹得散亂,但他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隨意地用手壓了壓。
他說:“再說,我是個‘怪人’,做過的怪事也不差這一件兩件了,飛個天而已,很正常。可能是因為這個,我沒怎麼覺得害怕吧。”
說著,他對謝知秋眨了眨眼。
“……”
謝知秋疑心他可能隻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但是蕭尋初淡定的模樣,的確激起了謝知秋某種意義上的鬥誌。
她定了定神,努力站直了背,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有用,謝知秋極力讓自己站直以後,再從高處往下看,好像也沒有之前那麼怕了。
蕭尋初驚訝地看著她的變化。
這時,謝知秋偏過頭來,筆直地望向他。
“你如果是怪人的話,那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說。
“這
艘船是我麻煩你做的,目的也是為了我的私利,還不知道是否會有用。要這麼說的話,我和你一樣,也是怪人。”
仔細想想,為了吸引皇帝的注意,把自己整個人升上天,怎麼看都不是正常人會做的事。
但說不清為什麼,她這一刻心情很好。
謝知秋望向遠方。
這裡比山巒更高,她離雲層如此之近,風吹在麵頰兩側略顯寒冷,可是世間門萬物從高處看都小得如同玩具,就連皇宮都能輕易被收入眼底。
這是那些循規蹈矩、固步自封的人,一輩子都不會看見的風景。
謝知秋在風中彎起嘴角,不經意地展露出笑顏。
這樣恣意而自在的笑容,若是有其他人在場,定會覺得她這個瞬間門看起來,像真正的蕭尋初。
可惜,這麼高的地方,隻有他們兩人。
而在蕭尋初眼中,謝知秋是她本質的模樣。
謝知秋此刻沒有對任何人笑,她隻不過是偶爾心情很好,便自然地流露了情緒而已。
蕭尋初站在她身邊,瞥見謝知秋這般的側顏,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自言自語般地道:“也好,那我們就是兩個怪人了。”
“嗯。”
蕭尋初又問她:“你覺得,這艘天鶴船,會幫得上你嗎?”
謝知秋一頓。
“還不能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