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看向桃枝。
趙澤問道:“你是命案現場的第一目擊者?”
桃枝不敢抬頭,伏在地上點了點腦袋。
趙澤道:“證言上說,你曾在樂女春月被害前,見到她與外麵的男子交談?”
桃枝緊張地又點點頭。
趙澤問:“當晚究竟是什麼情況?你詳細說說。”
趙澤詢問桃枝的時候,一旁的鴇母一直在旁邊狠狠瞪著桃枝,不停地使著凶狠的眼色。
不過,桃枝雖被她瞪得抖了抖身體,卻扭開頭不看她,自顧自對對趙澤磕了個頭,聲音發顫地開口:“稟大人……”
*
那晚戌時。
春月桃枝她們按照計劃,本該在樂坊第一次登台表演,春月負責演奏古琴,桃枝負責琵琶。
然而春月借口要去茅房後,離上台隻剩半刻鐘不到了,她都還沒回來。
桃枝怕春月錯過登台,後麵會挨鴇母的鞭打,就著急地跑去找她。
誰知,當她尋人至南麵圍牆邊上的時候,看到春月將耳朵貼著牆麵,正在與外麵的人對話。
隨後,有一封信綁著石頭從外麵丟了進來,被春月匆匆收進懷裡。
*
“我過去的時候,正好聽到牆外人的聲音。那是個男人,而且他與春月交談,用的並不是漢話。”
桃枝如此回憶道。
“春月是從北地十二州偷跑回方國來的,她原本的母語是辛國語。在樂坊期間,她也教了我一些,當時我聽到那個男人說的話好像是‘希望你能履行我們兩人之間的約定’之類的。”
“其實我覺得,那個男人的辛國語說得並不是太好,至少完全不如春月流利,他可能和我一樣,隻是初學者。”
“但當時時間太趕,我沒有聽得很清楚。”
“那之後,春月整個人就心不在焉的,我跟她說話,她也沒怎麼聽進去,反而不時去摸那封信的位置。”
“所以我當時憑著直覺認為,春月可能是在什麼時候認識了外麵的男子,並且與對方有了感情。”
“不過,這隻是我個人的猜測,並沒有依據。”
“當天晚上,春月在台上的表現特彆好,有種格外賣力的感覺……後來……後來她就被那位貴客選走了……”
春月被那位貴客單獨留在屋裡後,桃枝因為是春月的朋友,沒有立即離開,反而一直在周圍徘徊。
“屋內起先還好,並沒有特彆異常的感覺。”
“但那位貴客先前喝醉了,喚春月留下又有目的性,裡麵很快有拉拉扯扯的聲音,還有了很大聲的爭執。”
“後來,我聽到裡麵很大的‘砰’一聲,然後就有瓷器碎裂的聲音。接著,我聽到裡麵那位貴客大罵起來,緊隨著就是毆打的聲音和春月的慘叫。”
“我本來想立刻衝進去,可是客房門從裡麵鎖上了,媽媽又讓人攔著我。”
“春
月與我情同姐妹,還對我有恩。我當即就想到她先前與牆外的男子交談,那人說不定是她的情郎,還有可能留在附近,我第一反應就是去找那個人求救——”
*
當夜,燈火通明的樂坊內,桃枝涕泗橫流地在吃喝玩樂的男客與樂女之間狂奔。
她抓住每一個還算年輕的客人,像瘋了一樣逼問他們認不認識春月、能不能去救她。
她一邊狂奔,一邊反複對著周圍高喊春月出事了,快去救她,快去救她。
在絲竹管弦的歡樂中,她一個人放聲嚎哭,身後是大群追她的樂坊打手,她如同一個誤入喜堂的守喪人。
有一部分客人見她哭得這麼慘,倒真管起閒事來。
等桃枝帶著這幫愛管閒事的客人回到那雅間前,裡麵已經沒了聲響。
有男客撞開房門,裡麵已是一片血海。
春月倒在血泊中,完全沒了聲息。
先前那位貴客渾身是血,就站在春月的屍體旁邊。他手裡還拿著一個帶血的燭台,滿臉猙獰的表情。
*
提起那晚的記憶,桃枝始終呆呆地垂著頭,像是仍然不可置信發生了這樣的事一樣。
趙澤通過審訊鴇母,逐漸找到一點升堂的感覺。
他甚至不用看謝知秋的小冊子,已經自行問道:“所以你們進去的時候,房門是鎖著的,而且屋內隻有春月和那客人兩個人?”
桃枝應道:“是,不止是門,窗也都上了鎖。那屋子之後沒人動過,大人也派人去查看過,應該能看出門是強行撞開的,扣著的鎖都還掉在地上。”
趙澤思索道:“這麼聽起來,似乎沒有第三人能作案的可能性……”
一旁的鴇母見勢不好,著急地插話道:“大人,可不能這麼說。門鎖上了不假,但萬一春月的那個情郎早就躲在客房中,等春月給進士大人下了蒙汗藥,他才現身,後麵又與春月發生爭執誤殺春月,最後混在闖入屋中的人群中離開,不是也說得通嗎?”
趙澤反駁道:“那我問你,要是這情郎那麼神通廣大,可以輕易藏在客人的屋子裡不被發現,那他為什麼非要隔著圍牆與春月交談,還要隔著圍牆將信給春月?他直接找間屋子躲著——甚至可以直接躲在春月房間裡——當麵將信給她,或者不寫信了,有事直接當麵談,不行嗎?”
鴇母又被問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嘴發不出聲,最後不說話了。
這話趙澤可不是小冊子上看來的,是他自己想的。
他一說完,就轉頭去看謝知秋,確認對方的意見。
隻見“蕭尋初”仍舊對他微笑,然後微微點了點頭,顯然是讚同的。
趙澤鬆了口氣的同時,自我感覺愈發良好。
於是他乾脆進一步道:“那男子既然一開始選擇與春月隔牆交談,就說明他並不願意進樂坊,或者由於某些原因無法進入樂坊,比如缺錢一類。之後他再進入樂坊的概率很低。
“若他是樂坊的客人,又
是春月的情郎(),怎麼可能在春月初次登台表演的日子?()_[((),竟不過來捧場呢?
“綜上所言,本官認為春月為送信人所殺的可能性很低,甚至連春月曾在嫌犯酒中下蒙汗藥的可能性也很低。”
——升堂也不是很難。
一瞬間,趙澤心中如此想到。
正如謝知秋所言,這案子似乎並不難判。
既然鴇母的說法站不住腳,那麼現在牢中抓到的那個新進士就是唯一的嫌犯了。
這簡直是典型的人證物證俱在,凶手不是他還是誰?
倒是鴇母這麼拚命幫那個所謂的“貴客”,簡直像是被收買了。
……真是一幫人渣。
趙澤在心裡鄙夷。
不過,他也知道不能光聽一麵之詞。
那疑犯雖然多半洗不脫罪名,可好賴得聽聽他自己怎麼說。
趙澤也想看看這個所謂的“新進士”到底是誰,才剛登科就敢去樂坊瀟灑,還敢殺人,真是好大的膽子!
趙澤一拍驚堂木,正要張口說傳疑犯新進士,但話到嘴邊,他忽然意識到有一點不對——
這個新進士,怎麼沒有名字?
照理來說,人都已經在大理寺獄裡了,不可能不知道姓名。
還有這兩個證人,從頭到尾都用“新進士”或者“貴客”這樣的詞,就像有意在避諱一樣。
趙澤微微覺出異樣,但他隻是凝了一下,就照常道:“傳疑犯上堂!”
誰知,他話音剛落,滿堂鴉雀無聲,居然沒有人敢動。
就連站在邊上的主簿似乎都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急忙跑過來,問:“寺正大人,您真要傳疑犯上堂?”
“對啊,不傳疑犯怎麼審案?”
“可……”
主簿欲言又止。
趙澤隔著帷帽白紗看出他的神色古怪,張嘴想問怎麼回事。
正當趙澤猶豫的這一刹那功夫,突然,一個紫服官員在手下的幫助下撥開大理寺外人山人海的人群,擠進大理寺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你們怎麼在審這樁案子?!”
紫服官員一進來,看到麵前的景象,當即大怒——
“誰準你們今天就升堂的?!通知過我了嗎?!誰準你們不經我允許這麼乾的?!都給我停下!”
趙澤被這闖入者驚得打斷了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