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定睛一看,才發現這紫服官員是大理寺卿。
理論上來說,這人比“蕭尋初”要高兩級,是“蕭尋初”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無論如何,“他”都應該對大理寺卿恭恭敬敬的。
然而此刻坐在上座的,卻是趙澤。
他一見這大理寺卿上來就蠻不講理地要叫停,帷帽下的眼神頓時冷下來,胸口亦竄上火氣。
趙澤這回微服私訪,本來就想看看有沒有官員陽奉陰違的,沒想到還真被他抓到一個。
“你說了算?”
() 趙澤對他毫不客氣,語氣甚至夾雜著質問。
他道:“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寺卿大人不是已經抱病好幾日了嗎?
“自從司卿大人那日在大殿外麵暈倒之後,連著數日沒有上朝,說大理寺的工作也暫且不能過問,怎麼這會兒,我看寺卿大人倒是一點都沒生病的樣子,還有力氣管東管西了?
“寺卿大人自己抱病不來,難道還不允許其他人按部就班地乾活?若是人人都像寺卿大人這樣,那當今天子還要這個大理寺乾什麼?”
大理寺卿沒料到“蕭尋初”一個大理寺正,居然敢對他如此詰問,差點沒反應過來。
他一怔,才快步走到趙澤麵前,壓低了聲音,對他擠眉弄眼道:“你乾嘛?!小蕭,我可是在救你啊!”
“救我?”
對方的話出乎趙澤的意料,他心道這麼簡單一個案件有什麼可救的。
趙澤張口準備反駁幾句,恰在這時,從大理寺外又慢吞吞地走進一個老翁來。
那老翁同樣身著方朝品級最高的紫色官服,配著金魚袋。
他年紀已過花甲,可仍是滿頭烏亮的黑發,精神奕奕。
他生得清瘦,腰板筆直而氣質出眾,哪怕隻是簡簡單單地站著,都有點仙骨道風的味道。
趙澤不怕大理寺卿,但一見這個人,頓時一僵——
來者,正是三朝名相齊慕先。
他緩步踏入大理寺,在門前站定,像是沒有注意到現場奇怪的氣氛一般,和藹地笑道:“老何,有話好好說,不要為難年輕人。
“審案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習慣。
“你和老祝他們都不在,蕭小友一個人挑起大理寺的大梁已是不易,做不到麵麵俱到也很正常。
“我倒覺得,蕭小友能這麼快取得案件的進展,頗為能乾,實在是難得的可塑之才,應該鼓勵才是啊。”
“是是,同平章事大人教訓得是。”
大理寺卿表情僵硬。
齊慕先這話說的。
要不是他知道“蕭尋初”接下來要審的是誰的兒子,還真信了這邪。
此刻,大理寺卿遍體生寒。
齊慕先像沒注意到大理寺卿的臉色。
他隻笑嗬嗬地看向“蕭尋初”,友善地問:“蕭大人今天怎麼罩上女子用的帷帽來升堂了?難不成是身體不舒服?”
“不、不是。”
趙澤見齊慕先看向自己,頓時慌亂起來——
實際上,從齊慕先出現,趙澤便開始不在狀態——
齊慕先是帝師,趙澤與兄長都從小就跟隨齊慕先學習。
父皇駕崩時,趙澤隻有五歲,他對親生父親的記憶並不多,反而是齊慕先,在他與兄長的童年和少年時期,占據了極大的分量。
趙澤與兄長都將齊慕先喚作“相父”,這相父後麵的父字,可不是輕飄飄的一個敬詞,而是真有感情在裡麵。
——齊慕先作為老師,十分
嚴格。他教他們學識,教他們為人處世的道理,教他們帝王之道。()
他對他們毫無保留、傾囊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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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駕崩之後,齊慕先迎他回宮登基。
那時齊慕先握著他的手,告訴他,他今後就是一國之君了,必須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成為一個能被萬民信賴的君主。
今日趙澤是背著文武百官,假稱身體不適出來的。
先前與“蕭尋初”說起出宮的原因時,他自覺理由充分、理直氣壯,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此時,他一見齊慕先,卻無比心虛。
趙澤對齊慕先既有感激,又有敬重。
他假扮“蕭尋初”審案被齊慕先撞見,如同一個任性瞎胡鬨的孩子被父親抓了包。
這不算大錯,但違背常理,他很怕看到齊慕先露出對他失望的眼神。
趙澤此刻隻能萬幸,他戴著帷帽,而且是坐著的,可以掩飾身形差異,應該很難看出與蕭尋初本人的區彆。
齊慕先不知道他以前就頻繁出宮,應該很難想到他居然會出宮玩假扮官員這種驚世駭俗的遊戲。
想到這裡,趙澤咳嗽一聲,將聲音裝得愈發低沉。
他道:“咳咳……我還好,多謝同平章事大人關心。是大夫說,我短期內最好彆正麵吹風,這才戴個帽子罷了。”
“蕭大人身體不適,仍非要帶病在今日急急審理這樁案子,這精神實在令人欽佩。”
齊慕先皮笑肉不笑。
“哪裡哪裡。”
趙澤沒有聽出齊慕先的話夾槍帶棒。
齊慕先眯起眼,一雙幽深的眸子,像要隔著帷帽的白紗將他剔肉拆骨。
半晌,齊慕先話鋒一轉,說:“這樁案子,其實老夫先前也有耳聞。
“今日老夫正好經過就撞到蕭大人審案,想來也是緣分。老夫恰巧也想看看,在民間備受愛戴的‘蕭青天’是如何斷案的。
“不如今日,蕭大人就給老夫加個座,就由老夫來監審此案……蕭大人,想必不會連這種小要求都拒絕吧?”
要是謝知秋本人在此,定能感受到齊慕先話中的威脅。
然而換作趙澤,他隻隱約覺得現場氣氛詭異,齊慕先看著與平時他們在皇宮相見時的樣子不太一樣。
趙澤並未拒絕,順水推舟道:“同平章事大人想監審,那當然好啊!
“來人!快幫同平章事大人和大理寺卿大人加張桌子!”
大理寺內鴉雀無聲,隻有聽到命令的小吏,手腳麻利地去擺放桌椅。
待擺放完成,齊慕先走過去,一撩衣擺,淡淡地在側邊坐下。
趙澤再一拍驚堂木,道:“傳嫌犯!”
一聲下去,無人回應。
齊慕先笑了笑。
趙澤不明所以,又喊了一聲,道:“我說,傳嫌犯上堂!”
兵吏們低著頭,仍然無人回應。
“你們竟敢不聽大理寺正的話,是想以下犯上嗎!今日不聽令者,統統打三十大板!”
“……”
“五十大板!”
“……”
竟然話到這個份上,這些人還不動,就算是趙澤也能感到這件事有大問題了。
他不得不差使謝知秋身邊的張聰,道:“張聰,你去把嫌犯帶上來。”
張聰倒是很果決地接受了命令,抱拳道:“是。”
他轉頭去了大理寺獄。
不久,一個扣押多日、外表狼狽的男子被張聰老鷹捉小雞似的提溜到大堂上來。
在推搡之間,那囚犯邊被迫上堂,邊破口大罵:“你算什麼東西,就你這種下人,也敢動我?!我弄死你!等我出去,就弄死你!”
趙澤沒想到這嫌犯如此囂張,而且聲音莫名有點熟悉。
他皺起眉頭,去看那人的臉。
這時,像是有意讓趙澤看清楚一般,張聰一扭那嫌犯的頭,讓他麵向趙澤。
下一瞬,趙澤瞳孔猛縮,帷帽下的麵容已是驚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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