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秋望著向她低頭的母親,百味交雜,一刹那,幾乎想要告訴她,她並不是蕭尋初。
隻是話到嘴邊,終於還是忍下。
謝知秋雙手一伸,比對父親那時更快將母親扶起,道:“尋初是晚輩,嶽母大人無須多禮。”
謝知秋態度溫和,可溫解語一個商人之妻,卻不敢在二品大官麵前造次。
她低著頭,不敢直視謝知秋,戰戰兢兢地不知該不該將禮數儘完,直到謝望麟拚命給她遞眼色,溫解語才慌忙起身。
她本想說幾句客氣話,可麵對“蕭尋初”這樣的高官,又有點害怕,最後隻道:“多謝蕭大人。”
謝知秋:“……”
溫解語慌慌張張的,全然亂了陣腳,又開始沒話找話說:“蕭大人怎麼來得這般早?壽堂這裡還沒完全好呢,先來的男賓都在花園裡賞景……對了,蕭大人有什麼特彆喜歡的茶水點心嗎?我這就讓人去準備,然後送到花園去……”
謝知秋本是想來見見母親,不想對方見到自己如此緊張,反而添了麻煩。
謝知秋抿了抿唇,隻得開口道:“沒關係,嶽母不必麻煩了。既然老夫人還沒出來,那我也先去花園看看吧。”
溫解語連聲稱好。
壽宴男客女客分開,謝知秋去男賓在的地方,蕭尋初倒可以先跟著謝家父母。
*
謝知秋喜愛清淨,到花園後,她也沒急著與男賓們會合,反而提出想一個人賞花。
她對謝家何等熟悉,輕易就能找到僻靜無人又風雅清淨之處。
謝家花園中有一棵梅樹,這個季節沒有梅花,不過樹的造型仍稱得上彆致。
謝知秋在梅樹旁的石桌石凳坐下,抬手輕輕拂去桌上的落葉和薄薄一層灰。
因是沒人來的地方,家中仆從打掃也懈怠一些。
但謝知秋偏就喜歡這等無人打擾的地方。
她閉上眼,感受片刻寧靜。
猶記當初,她帶著書,不知在這裡度過多少春夏秋冬。
再歸來,居然生疏。
謝知秋正發著呆,忽然,聽到一旁有人輕輕喚她:“蕭大人?”
謝知秋睜開眼,往聲音的方向望去。
隻見溫解語親自端著一個食案過來,食案上擺著水果點心,還有茶。
溫解語在她麵前還是十分緊張,但由於謝知秋如今的身份,她又對她遠比一般客人客氣,生怕怠慢了一點。
溫解語怕招待不周,不小心連語速都比平常快了一點,她道:“雖然尋初你說不用,但你們從將軍府一路過來,總不能連口水都沒得喝。我問了一下知秋,她跟我說了一些你喜歡吃的東西,尋初你若是不介意就吃點。”
謝知秋往桌上一看,隻見溫解語帶來的並不是“蕭尋初”愛吃的東西,而是她本人真正喜歡吃的。
這多半是蕭尋初說的。
謝知秋拿起一個橘子,剝開,道
:“多謝。”
溫解語看著她剝橘子的動作,有些愣愣的,道:“不過,知秋跟我說的時候嚇我一跳,你愛吃的東西,和她真像啊。”
這一句話,在謝知秋心頭勾起無數回憶。
她手上一停,但隻對溫解語道:“或許正是有緣,才能結成夫妻。”
“若是如此,那真是有緣。”
溫解語聞言,淺淺笑了一下。
她好像就是來送點心,送完就要回壽堂忙了,不過,她走了幾步,又折回來。
溫解語像是一句話在喉間轉了許久,猶豫無數次,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蕭大人,最近幾年,你與我們知秋,相處得可還好?”
謝知秋望過去。
溫解語眼神有些忐忑。
儘管她問的是夫妻之間的相處情況,但謝知秋聽得出來,她實際是想知道女兒在蕭家過得好不好,隻是怕引起“蕭尋初”的反感,才用這種方式從旁側擊。
大概是擔心女兒報喜不報憂。
於是,謝知秋頷首道:“很好。當初成親時,我就說過,我待她,會像對待世上的另一個自己一般。如今,小婿自認並未失言。”
謝知秋氣質沉靜,這一點換到蕭尋初身上後也沒變,她說話時,會有一種讓人不知不覺信服的力量。
溫解語聽她這樣說,心中已經放鬆大半,嘴角甚至有了寬慰的笑容。
她為了掩飾自己的擔憂,連連道謝,本來就要離開了,但思來想去,又多說了一句。
溫解語情真意切地道:“蕭大人,我這個女兒,自幼脾氣就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樣,可能冷淡一點,也不太會遷就彆人的情緒……但她實則是個溫柔的好孩子,也很率真,不常說話,但也不會故意為了討好彆人說假話。
“她自從成婚以後,回家來說的都是您與蕭家的好話,儘管你們的婚事當初波折不少,還頗為突然,但今日看來,她應該是十分喜歡您的。
“知秋雖是有名的才女,但成婚這麼長時間,這種頭銜帶來的新鮮感可能也沒那麼強了,她性情不太善表達,也沒有大部分女子那麼體貼……她若是做了什麼事惹您不快,我提前跟您道個歉,有事您儘管跟我們娘家人說,我們肯定會幫著教育她的,但她的事,平日裡還請您多擔待。
“您如今是數一數二的大官,梁城裡誰人不知您的名號?您千萬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言罷,溫解語深深對她行了一禮,客套卻做足了禮節,方才離去。
在秋季金黃的落葉中,母親的背影,隱約透著落寞。
*
溫解語走後,院中又隻剩下謝知秋一個人,然而謝知秋回想著她的背影,卻久久回不過神來。
於是,知滿偷偷跑來找姐姐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桃花眼的青年坐在梅花樹下,她看起來不像姐姐,但分明是姐姐的神情。
姐姐靜靜地望著沒到花期的梅花,一動不動,猶如一幅逼真的水彩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