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2 / 2)

換回去會怎麼樣?

她現在積累的一切是不是會化為烏有?

她會不會再也得不到同樣的機會?

而作為男人來說暢通無阻的事,她以女性身份去做,會不會就要麵臨天下人的非議?

謝知秋說過,她想要以女性的身份當官,蕭尋初很支持她。

他覺得謝知秋適合當官,也有這個才華,不讓她入仕是很不公平的事,道理很簡單。而謝知秋說她想試試,蕭尋初就發自內心地相信她能做到,並無猶豫。

不過,現在再仔細考慮,關於這件事,他其實並不算往深處想過,至少遠沒有像謝家的長輩和女孩們考慮得那般深入。

光是從謝家人今日的激烈爭論,蕭尋初就能窺見謝知秋要是有朝一日真的當了女官第一日,她將要麵臨的腥風血雨。

謝知秋聰慧過人,她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可她幾乎從未在他麵前提過這些。

蕭尋初不太清楚原因,或許是謝知秋認為哪怕有困難,憑借自己的身份入仕也十分重要;或許是她也知道用男性身份來做這件事更輕鬆,也有所意動,可是在意蕭尋初的感受,所以從未提過。

凡事都有兩麵性。

謝知秋要是不換回去,世人將永遠無法知道她以自己真實的身份能得到怎樣的成就。

但相應的,她就不必放棄現在的前程,不必麵對種種議論揣測,她對方朝的種種構思理想,都能用阻力更小的方式實現。

一直以來,她都缺一個可以得到機會的身份,而現在,這個身份,他可以給她。

不過是此生放棄情愛,不過是失去自己真實的人生,有什麼難的?這些身外之物,早在他走上臨月山的時候,就做好舍棄的準備了。

正當這時,外麵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還有中年男子與人說話的低沉嗓音。

自從交換身份以後,蕭尋初與謝知秋都對外麵的動靜很敏感,他當即回過神,往外看去。

須臾,果然五穀恭敬地過來敲院門。

蕭尋初發聲:“什麼事?”

五穀聽是他的聲音(),道:少夫人(),是將軍想要見少爺,不知少爺方便嗎?”

蕭尋初一頓,說:“我去問問。”

*

謝知秋本來已經很困了,但因是將軍親自過來,她還是揉了揉眼睛,儘責地來扮演“兒子”的角色。

院門一開,就見蕭斬石凶神惡煞地肅著臉站在外麵。

他一見謝知秋,就喝道:“臭小子,反了你了,你這院子怎麼回事,連親爹都要三催四請才開門!你給我過來!”

言罷,他大步走向外院的一處石桌石凳,然後肩腰一展,雙腿分開穩穩地坐下來,麵容深板,儘管手上沒有刀,但儼然一副收關大將的架勢。

謝知秋這兩年已經十分熟悉蕭斬石的性情,什麼話都沒說,默默跟上去。

蕭斬石吹胡子瞪眼:“今天你們去謝家祝壽以後,我與光兒比劃了一下武藝,結果那小子中間跟我說,你有進行軍事改革的打算?”

謝知秋一滯。

她的身份之前被蕭尋光拆穿了,兩人因此聊了不少軍事方麵的想法。

因為軍事是敏感的部分,皇上非常猶豫,那些她隻在私下與皇帝含蓄地討論,尚沒有在朝中正式提及。

由於進展相當緩慢,前景也堪憂,她便沒有告訴與蕭尋初父子關係一般偏差的蕭斬石,怕蕭斬石空歡喜一場。

不過,既然蕭斬石主動問題,謝知秋也沒有隱瞞,應道:“是。”

蕭斬石肅道:“你的那些想法,光兒詳細跟我講了,你——”

謝知秋本以為蕭斬石要給她建議,認真準備聽著。

誰知下一刻,卻見蕭斬石肅殺的麵孔上眼眶一紅,他居然抬起手,麵無表情地擦了下眼角。

他說:“你的那些想法,若真能實現,說不定能改變國家至今以來冗兵而戰力弱的局麵,天下將士都會欣慰。我當初逼你們兄弟從文,就是盼著你們能帶來這個日子。

“你們當年不過兩個小孩,我對你們又打又罵,是過於嚴苛。你們是我親生的孩子,我看你們被我打得渾身傷,心裡也難受。

“可是我又害怕,我若不嚴格教育你們,將現狀一日日地拖下去,會永遠看不到朝廷振作的一天,會拖到某一日,他國的鐵騎踏入梁城,令方國的百姓淪為敗奴。

“要是有朝一日,這江山不必再因他國強大的軍隊而膽戰心驚,百姓能夠安心生活,也不枉二十多年前,蕭家軍的戰士在北方送掉的性命。”

……

這個時候,蕭尋初背靠著院牆,隔著這一堵紅牆,聽自己父親與謝知秋的對話。

蕭斬石對謝知秋讚賞不已。

蕭尋初聽得出來,父親還不是放不下老將軍的架子,態度頗為僵硬,但這麼多年來,這還是頭一回,蕭尋初聽到自己親爹一個晚上能笑那麼多次。

夜風中,蕭尋初摘下一片葉子咬在嘴裡一上一下地叼著玩,嘴角有一絲無奈又感慨的笑。

() 說起來,上一回聽到父親毫不猶豫地誇讚他,又是什麼時候呢?

蕭尋初轉過葉子,悠哉地拿葉子吹曲調。

蕭尋初平常很少抱怨他自己麵臨的處境,不過,說真心話,他對現在的狀況其實有很多不自在的地方——

他以前經常騎馬,也喜歡遊山玩水,哪怕避世,也不是個足不出戶的人。

而現在,哪怕回了自己家,他父母對“兒媳”這個身份的束縛沒那麼大,他仍然沒有辦法像過去那樣自由。

有時候甚至他父母沒說什麼,他身邊的丫鬟就會小心翼翼地勸他——

“小姐你還是不要太常出去吧,現在小姐已經是蕭大人的妻子了,蕭將軍和將軍夫人都在。雖然他們嘴上不說,但小姐總是往外跑的話,說不定蕭大人的父母心裡會有意見的。”

而且,他也很羨慕他師兄。

在謝知秋的努力下,葉師兄已經順利在工部入職,儘管目前還算不上有多少話語權,但比起臨月山上的時候,已經好了太多。

而且,謝知秋已經在推行改善工匠處境的政策,今後工部的地位或許會越來越高,葉青是真正是有技術的人,相比較於學儒學中第進入工部的官員,他的價值是無可取代的,樂觀一點說,未來可期。

這原本,也是蕭尋初期待的事。

然而現在,當葉青開始每天充實地忙忙碌碌時,蕭尋初還是隻能在後宅裡待著,等葉青回將軍府了,他才能從他口中聽到一些見聞。

說來神奇,其實是蕭尋初與謝知秋認識的時間更長,可是謝知秋一旦離開家,外麵朝堂上發生的事情,他就難以知曉了。

反而是師兄,有時能跟他說說謝知秋最近又在朝中乾了什麼事,引得官員紛紛議論。

要說完全不煩躁,是不可能的。

但本來會遭遇這些的,是謝知秋。

這種日子他才過了三年而已,而謝知秋,在十七歲之前的人生,每一天都是這樣度過的。

一個驚才至此的人被每天強行關在家裡,會是什麼感覺呢?

蕭尋初笑了一下,從袖中取出黑石,放在掌心看了看。

*

夜深。

謝知秋送走蕭將軍,回到屋中。

屋中燭火亮著,她本以為蕭尋初應該在的,可能準備睡了,然而進到屋裡,才發現室中空空的,沒有人影。

謝知秋疑惑地將燈籠擱在桌上,左顧右盼。

須臾,她看到自己床上有東西——

那是兩塊黑石,還有一支竹蜻蜓。

竹蜻蜓是兩人的相識契機,但這些年來,蕭尋初已經許久不曾做過,看床上這竹片的光潔程度,似乎是他剛才新製成的。

和以前一樣,竹蜻蜓上綁著一封信,紙條似乎比他們幼時傳遞的要大一些。

為何他人不在?

是什麼話,讓他覺得遞信比當麵說更好?

謝知秋將信從竹蜻蜓上解下來,打開,隻見上麵是熟悉的蕭尋初的筆跡。

字隻有幾行,但寫得瀟灑——

【此石近成。】

【欲歸原位之日,取石尋我即是。】

【不必過急,如有顧慮,可待時機。】

【另有一言告知,黑石遇熱失效,遇火則毀。】

【若定決心,亦可將其置於火中,前塵往事,必無人再提。】

*

同一時刻,齊府。

午夜,齊慕先仍在屋中,聽完對麵之人說的話,他麵上有明顯的驚訝之色——

他指尖轉著一塊光滑通透的黑色石頭,此石不及蕭尋初那裡的通亮,但分明是同一材質,且看光澤,已相當美麗。

齊慕先的神情變幻莫測,似乎此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不可思議地道:“通過一塊石頭就能調轉兩個人的靈魂,世上竟有這等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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