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娘娘,那謝知秋似乎發現了我們埋在謝家的眼線,不知何時背著我等變賣了謝家大半財產,而且趁著今早家仆都沒注意的時候,她帶著父母和妹妹,跟著蕭家的馬車,一起低調地出城了!”
清晨,皇上尚未起床,大太監董壽已然避過眾人,悄悄來到慈寧殿。
董壽手持拂塵,幽幽道:“若要奴才說,皇上對謝姑娘還是太心慈手軟,既然已經知道謝姑娘手上有突火.槍那樣的東西,一開始就不該放任謝姑娘活著離開朝廷。
“隻可惜如今守衛之中,已無人可聽吾等調派,而皇上也沒有戒心,無知無覺就放任那謝知秋離開了梁城。”
太後年事已高,起床時辰比年輕人早得多,此刻卯時未到,她早已清醒許久。
太後已禮佛為借口,支開了慈寧殿中其他人,好讓董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見她。
此時,太後正在一尊大佛前,閉著眼念佛經,聽到董壽的話,她板著佛珠的拇指方驟然一停。
太後道:“澤兒天性善良,謝知秋不僅是救過他兩次的恩人,我看澤兒寵幸的那幾個宮女的長相,謝知秋說不定現在還是他的意中人。
“澤兒沒有他兄長那麼勤奮好學,卻是寬和之人,這雖是他身上最大的優點,卻也是最大的弱點。他縱然對突火.槍有所顧忌,可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舍得傷害謝知秋?我想,應當到目前為止,他都不曾想過謝知秋有可能對他有異心吧。”
董壽說:“皇上寬容善良固然是好事,隻是這一下,不知道會不會是縱虎歸山了。”
太後靜靜地扳了兩下佛珠,沒有否認此言。
許久,她輕輕歎了一聲,道:“罷了,走就走了罷。謝知秋本就不是池中之物,區區一個梁城,還不足以困住她。當初我將自己的心得傳授給她,就想過,或許是會有這麼一天的。”
董壽對太後極為恭敬。
他尊重太後的態度,可又不解道:“先帝死後,聖上可是娘娘您唯一的孩子了。
“娘娘,您彆怪奴才多話,奴才看得出您看重謝姑娘,但在謝姑娘與皇上之間,您肯定還是更心疼親生兒子吧?
“皇上或許沒有想到,但您一定想到了,亦有所戒備。若不然,又如何會早早命人去監視謝家?
“可是,您又為何沒有對謝家姑娘痛下殺手呢?”
董壽沒有將話說明,但太後與趙澤不同,她既然曾以女子之身臨朝聽政,定然殺伐果斷,不會像趙澤那般天真。
太後未答。
她道:“董壽,你一向謹言慎行,這回可是多話了。”
董壽可是在宮中活了三朝的人精,怎會不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
儘管被太後敲打了幾句,但他一點都不緊張,隻笑道:“奴才從太後娘娘還是皇後時,就一直效忠娘娘了,奴才的忠心,娘娘還不明白嗎?娘娘的心思,沒必要瞞著奴才,而奴才唯有弄明白娘娘的心意,才能想辦法繼續幫上
娘娘。”
太後不置可否。
半晌,她說:“也是。”
太後的眼瞼低垂,渾濁的眼球越過嫋嫋仙煙,落在麵前的香爐上。
她道:“我也不過是,想再豪賭一場。”
董壽低頭沒有打斷太後。
太後問:“董壽,你看我如今在朝堂中,還說得上話嗎?”
董壽言道:“依奴才看,娘娘雖遠離朝政已久,不如往昔,但餘威猶在。”
“哪兒還有什麼餘威。”
太後自嘲地嗤笑一聲。
“連給謝知秋保個官職,都要搬出先帝托夢來嚇一嚇他們才行。他們不過是礙於我是太後,還有點怕我罷了。”
“現在朝中為首的變成史守成了,他那個老頑固的樣子,可比齊慕先冥頑不靈得多。”
“小事也罷,我若真再朝朝政出手,史守成不煽動群臣抬出大把大道理乾出什麼瘋狂的事情才怪。過去與我親近的人,早幾年也被齊慕先清得差不多了,如今我再要插手,遠比當年困難。”
說到這裡,太後稍作停頓,又問:“董壽,那你再說說,你覺得現在的朝堂如何?”
董壽低眉順目,但在太後麵前,也沒怎麼客氣,就道:“依奴才看,史大人才能大抵有限。如今的朝廷,不要說與謝大人為參知政事時相較,便是與齊慕先一手遮天那時相比,亦差之遠矣。”
太後靜默,算是默認。
她說:“我貴為一國之尊之母,已過了數十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可我也從未忘記,我曾是經過顛沛流離之苦的百姓。”
“……”
“董壽,我問你,你還記得自己當初,是為何會進宮來的?”
董壽一貫沉著的眼神,難得晃動了一下。
“奴才……當然記得了。”
他麵上保持著恭敬的微笑,語氣舒緩。
“奴才父母死得早,家中除了奴才,還有弟妹五人。”
“那一年饑荒嚴重,米缸中一粒米也沒有,連老鼠都被人捉去當口糧。”
“奴才的弟妹都餓得皮包骨,眼看就要死了。”
“奴才是家中長子,理應承擔家計,不忍見弟妹受苦。”
“我去集市上,本想將自己賣去富人家當仆人,誰知便聽到消息稱三皇子府中缺一名內侍照料,若是入選,一月便可拿到三兩銀子,可謂十餘倍於尋常人家,一下便可解奴才燃眉之急,今後也再不用擔心弟妹口糧。”
“於是奴才一狠心,便自己斷了煩惱根,上三皇子府上應征。”
“那時競爭可激烈了,為了這口矜貴飯,自己斷了根的人不說上百,也有幾十,若是正常,奴才可應征不上。”
“好在奴才靈機一動,先將家中弟妹全押給錢莊,換了二十兩銀子,全拿去賄賂王府管事,這才得了職務,從王府換到三十兩賣身錢。”
“等奴才進了王府,馬上就假借王府的勢,找人將錢莊的人打了一頓,逼他們將
弟妹還了回來,這才讓弟妹都過上不愁吃喝、無人欺辱的日子。”
“不過,奴才雖有了出路,卻不知剩下那幾十個自己割了的,後來又去了何處。”
太後聞言,平淡道:“朱門歌舞幾時歇,不見清月照寒骨。”
董壽含笑不言。
太後說:“帝王所忌憚之物,卻是天下人所渴求的生機。哀家便是賭一把,賭謝知秋真有拯救蒼生、逆轉乾坤之能,也賭她品性高潔,不會恩將仇報。
“若是她心中當哀家是自己人,今後,她便是哀家、是天下的機會。”
言罷,太後又問:“蕭家和謝家,可還有人留在梁城?”
董壽回答:“蕭斬石還在,這麼大個謝家,也不可能全部移走。謝家一些女眷帶著孩子走了,但朝中有官職的還大多留在梁城,另外謝知秋雖帶走了父母與妹妹,可是其祖母年事已高,大抵不宜長途跋涉,被托給了謝家其他親戚照料。”
太後聞言,似略有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