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棲垂下眼,默默無言。
說蘇成雙給他塞了幾張銀行卡,還是說東郊過戶在他名下的彆墅?
按照眼前人睚眥必報,又極端狹小的心腸,背地裡會氣得整晚都睡不著吧,說不定還會在大半夜咬著唇偷偷哭。
上輩子戚戚然就離開,謝棲隻覺得所有的事情都無比乏味,對什麼東西都提不起興趣。親情。友情,他都不抱什麼希望的時候,反而什麼都要靠過來。
謝棲揚了揚薄唇,竟有些大雪初融的錯覺。
“你想讓我說什麼?”
“說你昨天往上怎麼浪蕩輕佻地向著彆的男人求歡嗎?”
雲燈氣得臉紅了,“什麼求歡,怎麼在你嘴裡這麼不堪。”
“不是嗎?我看你眼帶春水,整個腰都榻著,迫不及待想要對彆人求歡呢。”
“隻是一個吻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
“隻是吻,那你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她嗎?”
雲燈反應過來謝棲口中的她是誰,由於羞憤而蒸騰著的紅暈緩緩褪去,小指頭蜷了蜷。
他不敢。
那樣的話,耗費很多年心思打造出來的好孩子人設會崩塌。更何況,謝棲才是真正和爸爸媽媽有血緣的那個。
他不敢想,他本來應該生活的家庭應該是什麼樣,會不會貧乏到連送他去上學都無能為力,還是更糟糕。
謝棲被認回來到現在,雲燈始終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僅存的印象是他來的時候穿的那件校服。
雲燈示弱:“我隻是在擔心媽媽,沒有其他意思的。”
睫毛打落的陰影映在純稚昳麗的臉上,無論這張臉過去再怎麼可惡,謝棲能記起來的隻有,被吻得幾欲垂淚的眼。
好像海棠被晚風驟雨掠過。
遲疑了一下,雲燈又很小聲地說:“外麵雨很大,出門的話,記得要帶上傘。”
一連下了四五天的雨,雨水才慢慢削減。
電視上,衣著整齊的主持人正在彙報著全國各地,因為這次雨水造成的洪災問題。
看了天氣預報後,雲燈默默又加了一件薄外套。
順便背了書包,把校服外套和短袖都塞了進去。
正在百無聊賴看著新聞的雲興文看到雲燈,語氣有點緊張,“要出門了嗎?”
雲燈點了點頭:“學校有點事情,可能是有獎。”
蘇成雙忙
道:“外麵還下著雨呢,萬一路滑摔著了,讓小棲跟著你一起去。”
“正好他來到京城,還沒怎麼出過門,帶著他也看看你們的學校。”
“不勞煩哥哥了,我自己就可以了。”
能一起去好了。
全京城最難考上的中學,傲人的教資,還有壯闊漂亮的建築群,以及非富即貴的同學。
心裡百轉千回,雲燈麵上仍舊善解人意。
蘇成雙不讚同:“這算什麼勞煩,你身子骨弱,還是得有個人照看著,我上樓叫一下。”
須臾,謝棲慢條斯理地跟在蘇成雙身後。勁瘦的腰,優越比例的長腿,和蘇成雙五六分相似的五官上布滿了不耐。
“謝謝哥哥。”雲燈道了謝。
房簷下的雨滴滴答答,構成天然的雨簾,草色稚嫩,柔和,塵埃被洗滌一空,花草樹木都好似煥然一新。
雲燈站在門外,等著司機從車庫裡麵將車開出來,空氣冷,從小到大都體寒體弱,冷空氣順著鑽入脖子裡,不停地往冰涼的手心裡哈氣。
兩個人同在簷下,誰都沒有對誰說一句話。
車被駛到了眼前,車內的溫度驅散了雲燈身上的寒意。
都是後排的座位,中間隔著一個位置,不到五十厘米的距離卻好像是隔著山和海。
細密的雨絲擦過車窗。
道路上濕漉漉的,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小水窪,雨天的人不見少,穿著雨衣的人騎著電動車疾行在雨裡。
太安靜了。
雲燈看了眼手機,又憊懶地關上屏幕。
司機反倒主動打破這種詭異的氣氛。
“我們小少爺從小到大都很聰明,在幼兒園的時候起,就一直名列前茅。後來的小學初中高中都是京城裡麵最好的學校,不是那種捐樓捐操場走後門進去的,而是貨真價實考進去的。”
“幾十萬一學期的學費,就算是蠢貨也能堆上好學校。”
謝棲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接話的時候也總是無聊又冷酷的模樣。
這種拆台的話,很明顯讓司機有些無措。
是了。
就連家中的司機、幫傭、廚師、園丁,都知道謝棲才是這個家庭裡麵真正的少爺,從小就被報錯了,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回來。
說鄙夷談不上,然而和雲燈這種逢人就笑,對誰都溫柔體貼的人來說,會更討人喜歡。更何況,雲燈還是從小到大就養在雲家人眼皮子下的,千嬌百寵,堪稱溺愛的教育方式也沒能把雲燈養成嬌縱蠻橫的性格。
“這話倒是不對了,小少爺這次在高考裡考了快六百七,總不能說這種分數也是買來的,靠作弊抄來的。”司機反駁,“本來是聰明的。要真的是個蠢的,彆說幾十萬,就連幾百幾千萬,那還是個蠢物。”
“不過您好像和小少爺不太熟絡,為什麼呢?在遇到您之前,所有人都很喜歡小少爺,連沈家那位的當家人也是。”
“是嗎?”謝棲往後靠了
靠,車載香水的清淡香味,繚繞在整個密閉的車內空間。
比這香味更讓人難捱的是,從身側人身上飄過來的香氣,像是某種果味,但是又很像花香,描述不清楚的甜香,源源不斷地從雲燈身上散出來。
“沈家那位先生,早些年削尖了腦袋想要爬上他床的各色美人多了,最後都被他遣送回去了。你不知道沈先生多寵著少爺,送過用一卡車來拉的玫瑰,還送過彆墅,隻為了換得少爺一笑。”
謝棲終於抬眸:“沈先生?”
“那位啊,您不知道也正常,總之在京城那是隻手遮天、翻雲覆雨的厲害人物。”
不帶感情的一聲輕笑令司機閉上了嘴,專心致誌地開著車。
怎麼會不知道沈渡,昨晚自己的好弟弟才接過吻的對象。那樣自持冷靜的人,在接吻時,竟然也好像色中餓狼一樣,好像要在口腔裡汲取什麼蜜汁。
學校的門楣在大霧裡依舊金光閃閃,門口守著的保安開了門,順暢無阻地進了校園。
每一年都能夠為top大學輸送許多的優秀生源,校園裡的豪車不少。
“有傘嗎?”
出門時什麼都帶了,唯獨忘記了拿一把雨傘。
司機頷首:“有傘,可是隻有一把。”
“給我吧,謝謝您。”那把傘被遞了過來,應該是某個高定品牌贈送的,傘上麵還有logo。
“和我共打一把傘就可以了。”雲燈打開車門,忍不住又縮了縮,撐開傘,往謝棲身邊靠了靠。
謝棲比雲燈高上一點,雲燈打著傘有些費力,他學著謝棲嘲諷的語氣:“不是討厭我嗎?現在不還是要和我共同打一把傘。”
“沒有討厭你。”謝棲從雲燈的手裡接過傘柄,將傘往雲燈的方向傾斜了一些。
“什麼?”
雲燈才不相信謝棲所說的話,分明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寫滿嫌棄和厭惡,好像他是什麼沾上就會惡心許久的臟東西。
睜圓的眼睛在某些角度下,有些勾人不自知的天真媚意。
謝棲:“沒有討厭,從頭至尾,都是你在一廂情願的以為。”
校園的麵積很大,中歐式結合的教學樓和電視劇裡麵展現出來的那樣漂亮。半隱半現在白白的濃霧中,好像誤入了什麼秘境。
“那裡是我們的操場。”
細白的手指指著幾十米開外的操場,粉色的指尖好像是暈了桃花汁液。
雲燈柔聲細氣地介紹:“我們高三的時候要在這裡讀書,大概五點多,還要跑好幾圈,很累,而且好困。”
謝棲默默地聽雲燈講述。
其實這輩子的軌跡和上輩子稍微不同,前一世對親情還有所期待,對雲燈提不起來多少的關心。
“不過我沒有跑哦,我就站在一旁,看著他們。”雲燈漂亮的眉眼有些眉飛色舞,整個人鮮活起來。
他眼睛亮亮地看著謝棲:“因為我身體不好,所以可以不用去跑步,隻需要待在一旁讀書
就可以了。”
“身子弱?”謝棲捕捉到關鍵字眼,長眉皺著。
“對,每年媽媽都會帶我去那個寺廟拜祭。”雲燈察覺到自己說的好像有點多了,略揚著下巴看著謝棲冷峻的側臉:“所以你最好彆想著氣我,要是氣壞了我,你猜媽媽會不會把你趕出去。”
“這所學校確實難考,中考近滿分才能進來。”
輕軟的嗓音在雨中有了奇妙的韻律,雲燈領著謝棲在校園裡逛了一圈,幾乎把所有的地方都看過一遍。在學校的榮譽欄停下。
那些履曆漂亮的老師都被謝棲不感興趣地掠過,其他的則是曆年的狀元、名譽校友,再往後看,才是雲燈這一屆的表彰。
在許多戴著眼鏡的學生裡,雲燈的相片嵌在其中,好像讓這一整個榮譽欄都亮堂了起來。哪怕在那種死亡的曝光下,唇紅齒白,柔軟的烏發垂在耳邊,好像是精致的玩偶娃娃。
照片下麵則是最後一次模擬考的分數,還算好看的分數,框著他自己的經驗和想說的話。
“想要很多很多的愛。”
謝棲清冷的嗓音念出來下方宋體的一行小字,不知為什麼,還算正常的話在他的語調下顯得很怪。
雲燈的耳朵尖尖紅了:“要在這種情況下念出來嗎?”
謝棲看了他一眼:“缺愛?”
那就能夠解釋得通,為什麼總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肖想掠奪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不缺。”雲燈的聲音弱下來,帶著點巴巴地懇求,“彆看下麵的的字,那都是我隨便選的,彆看了。”
“而且周圍人的不是比我的還要奇怪一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