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也蹙了蹙眉。
他並沒受什麼傷,寂滅針隻是碎了他的經脈, 但也沒有在他體內留下足以吐血的暗傷。
而蕭韶至多是留下了一些皮肉傷——實際上連“傷”字都稱不上。
但蕭韶的表情說明, 他知道是怎麼回事。
林疏被他裹了外袍,試了試額頭溫度, 又抱在懷裡,被探查經脈神魂。
蕭韶道:“你傷在神魂,是我的緣故。”
林疏:“嗯?”
“我非凡人之軀, 先前失控,已經回不到原來狀態。”蕭韶道:“故而我周身全是天地煞氣,而你是凡人之軀, 隻要待在我身邊, 魂魄便會有所損傷……即使有修為也無用, 暫緩罷了。”
蕭韶把他放在床上,離他遠了些,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麼。
林疏:“無法解麼?”
蕭韶:“無法。”
林疏想了想,問:“那……能撐多久?”
蕭韶沉吟一會兒, 道:“大約三天。”
三天?
林疏覺得有些迷茫。
他又問:“那……要離你多遠,才不會死?”
蕭韶給出了一個數字:“五丈。”
五丈?
林疏更迷茫了。
那和永不見麵有什麼區彆?
他緩緩蠕動到蕭韶身邊,靠著他。
蕭韶又要把他打包扔到床的另一邊。
林疏:“也不急在這一時。”
蕭韶似乎被說動,手指梳著他頭發,過一會, 蹙著的眉似乎鬆開了, 道:“或許有辦法。”
林疏:“嗯?”
蕭韶把他打橫抱起來:“帶你去個地方。”
林疏就被他帶出去了。
他被折騰了那麼久, 渾身沒有力氣,站不起來,全程靠在蕭韶肩上,感覺倒也很舒服。
——上輩子不和任何人近距離接觸,被碰一下就要反胃半天,因而他很不解,街頭巷尾那些毛茸茸的小貓,為什麼喜歡蜷在一起玩,現在倒是有了幾分理解。
蕭韶抱著他穿行於血霧之中,半路上,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好乖。”
林疏原本很乖覺順從地掛在他身上,聽到這句話,就有點不大樂意。
他道:“乖又沒有用。”
蕭韶低低笑:“怎麼說。”
林疏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一點子微弱委屈:“我站你麵前,說了許多,你也不見想起什麼,一提盈盈,你便全想起來了。”
話一說出,就有點後悔,怎麼想,怎麼覺得方才的發言透著一股子恃寵而驕驕橫無禮的氣息。
“你怎能憑空冤枉我。”蕭韶竟也還委屈上了。
林疏在空中晃蕩了一下小腿,等著聽他如何狡辯。
“林疏是誰,我早已想起得差不多了,隻是塵世中之事還不記得,”蕭韶語聲很溫柔:“你是我心中摯愛,與其餘一切凡俗瑣事都無甚乾係,不需如何喚醒便漸漸想起來,而你提到盈盈,我才想起世間其餘的牽掛了。”
這鴉言鴉語說得也當真動聽。
隻是林疏乃是被藤蔓和蕭韶兩個幻身折騰過,早已領教了此鴉的狡猾,斷不會輕易被感動得痛哭流涕。
就聽蕭韶道:“我必要快些解決怨氣對你情緒的影響,不然過一會還不知要被你挑剔甚麼。”
林疏就笑。
蕭韶見他笑,怔了怔,卻是將他抱得極緊:“我……”
“我”了一會兒,卻沒下文了。
這鳳凰哪裡有過這樣欲言又止的時候,林疏頗好奇:“嗯?”
蕭韶珍而重之地親了親他額頭,是極心疼的光景:“能見你展顏一笑,我也算此生無憾……隻是你因我而廢去無情道,受撕心裂肺之痛,我不知該如何……”
他話未說完,卻被林疏打斷了一下:“其實無妨。”
他嗓子是啞的,說話時也使不上力氣,因此聲音緩,又慢吞吞,還帶著軟不拉幾的鼻音,連自己都不好意思去聽了。
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因此繼續道:“反正世人眼中……林疏不過是大小姐養的小白臉,小白臉麼,也不需要有多麼高的修為。”
蕭韶輕輕笑,但眼中神情還是很複雜,林疏推了推他:“是你無事生非,走路要緊。”
蕭韶“嘖”了一聲,道:“這怨氣也有好處,你竟會頂嘴了。”
語氣簡直像個慈愛的老父親。
林疏有些懊惱,心說自己居然也有這麼凶的時候,不妥。
當下不再說話,蕭韶抱著他再鳳凰山莊的亭台樓閣間飛躍,最後在一個氣機浩瀚的大陣中以特定步伐穿梭,走進了一條幽深的長長地下走廊,迷宮一般七拐八繞後,在一堵牆的小凹洞前停下。
林疏打量了一下這凹洞的形狀,自覺把先前蕭韶給他的鳳凰令拿出。鳳凰令嚴絲合縫嵌入凹洞,牆壁轟然開裂,一個地下藏寶閣打開。
蕭韶帶他深入其中,道:“這是山莊的秘庫,有上古之法守護,號稱世上最安全之處。”
正說著,停在一處多寶格前,拿起一瓶丹藥。丹藥瓶身書寫幾個字,卻與尋常丹藥的命名方式不同,乃是一對頗有感傷之意的短句“恍如隔世夢,何處覓芳蹤”。
“覓芳蹤……”林疏念著這三個字,想起丹藥課上真人講過的一則軼事。
說是某某丹君與某某仙子相愛甚深,奈何仙子因意外魂飛魄散,丹君傾畢生之力研究聚魂之法,成一爐可奪天地造化的奇丹,命名為“尋芳蹤”,他將大半爐丹藥化為丹水,喂給給愛妻的屍首,試圖重聚道侶魂魄——可灰飛煙滅之人,魂魄哪裡尋得?愛妻魂魄一絲動靜也無,丹君淒愴之下,竟氣絕身亡。倒是這爐丹藥還剩下成色不好的幾顆,成了名垂仙史,天下獨一無二能夠穩固魂魄的聖藥,卻沒想到在鳳凰山莊的手中。
蕭韶倒了一枚藥送進他空中,丹藥化開,林疏果然感覺到周身為之一清,吐血後的虛弱感也立即好了。
“一丸丹藥大約能奏效一月。”蕭韶說著,將那些珍珠一樣的丹藥倒在手中,數了數,一共五枚。
加上林疏已吃的一丸,也就是說,能緩得半年。
“我拜托丹道前輩再去製藥。”蕭韶對林疏道。
林疏點了點頭。
但他也明白,魂魄散易聚難,傷易愈難,泱泱仙道數千年也隻不過有這麼一爐能穩固魂魄的丹藥,豈會容易再得?
但朝露由來易散,人生一向苦短,過得一日是一日罷了。
正要回轉,他目光卻停住了,扯了扯蕭韶衣襟。
蕭韶轉頭看。
但見高閣之上,氣機強大深厚,變幻莫測,隱隱看去,竟然是幾本書冊的影子,而且還很熟悉。
他們登上藏寶閣頂端,看到了那幾本秘籍。
《春山劍》之類,是大巫給林疏的三本,另有《鳳凰刀》乃是鳳凰家的絕世秘籍,另外兩本,卻著實讓林疏不解了。
《萬物在我》,《幻也真》,《鯨飲吞海》……這分明是如夢堂、幻海樓和橫練宗的三本絕世秘籍!
為何卻在此處?
而這樣看來,八本秘籍,鳳凰山莊已經擁有了其中之七,隻差一本《長相思》。
蕭韶蹙眉沉思許久,道:“母親曾提過一句,如夢堂秘籍失竊後,仙道門派人人自危,與山莊交好之幻海樓托山莊暫為保管秘籍。”
算算日子,七月初天火最盛,可以將身負天地氣運的秘籍燒毀,但近日又是戰爭,又是鳳凰山莊驚變,竟生生將時機蹉跎過了,而鳳凰莊主,並未像她所答應的那樣,將秘籍焚毀,反之,甚至還立刻就要集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