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1 / 2)

林疏與淩鳳簫告彆的理由是, 要去雲遊四海。

但實際上並不是——也不是回現實世界。

林疏打算去閩州。

一方麵, 他確實答應了淩鳳簫一個未婚妻沒錯——可他到哪裡去整一個徒弟出來?

另一方麵,趁著神魂還沒有被消耗完,他也想弄清楚一件事:小傻子到底從何而來,而當初的自己又為什麼穿越到了這個時代。

他對無愧說了。

無愧並沒說話,似乎還生著他的氣。

一離開淩鳳簫的視野範圍,這東西又換上了一身黑衣,血紅的眼珠,麵無表情。

林疏去牽他的手。

他便躲。

林疏:“你還在生氣?”

無愧沒說話,仰頭看著他。

他身上纏繞著黑氣, 比先前濃了許多。

——這變化是從他用殘忍手法殺掉大殿裡的那幾人後產生的。

林疏聯想起來, 蕭韶每次殺了人,無愧就仿佛吸飽了血氣, 身上的煞氣又濃重幾分。

林疏抑製不住將他與當年的大巫對比。

這樣偏執的眼神,渾身的戾氣, 幾乎一致的殺人手法……

卻見無愧猛地變了神色, 對他冷冷勾唇:“你就是在嫌我臟。”

林疏:“我沒有。”

“你有。”無愧舔了舔嘴唇:“你乾淨呀——你沒殺過人吧?”

他眼中有隱隱約約的瘋狂:“但歐冶子造我出來, 就是為了殺人。”

林疏聽他說下去,他沒告訴無愧,他其實殺過人。

那個人殺死了夢先生, 血洗了桃花源, 彈指間可以殺死拒北關數千將士,也可以瞬息將滇國二十萬百姓變為活屍。

無愧說:“你來。”

他上前,無愧還小, 他半跪下來,和無愧平視。

無愧摟住他的脖子,他以為無愧是要抱。

卻聽無愧的聲音森冷,在他耳畔響起:“你最薄情,你養我……不過是因為我是小鳳凰的刀,不然你早就把我殺了。”

他的手抓住林疏肩頭,涼氣透過衣料傳到林疏的皮膚裡,甚至深入骨髓。

平鋪直敘的語調裡,有令林疏遍體生寒的熟悉:“你不想要我,連你一起殺。”

林疏沉默抱緊了他。

手中這一具很小、很涼的身體,在被他抱著的那一瞬間,似乎有輕微的顫抖。

“你今後……不食怨氣,不殺無辜之人,我會一直要你。”林疏道。

“方才他們圍攻你,以前他們圍攻小鳳凰,也算無辜麼?”

“不算,”林疏輕輕順著他的脊背:“但不能那樣殺死,不能以殺戮為樂。”

“你這兩年做了不少好事,便要自詡為正道之人了麼?”

林疏的聲音有些啞了:“你不記得蕭韶為何而死了麼?”

無愧直到很久以後才說了話。

“為眾人抱薪者,終將溺斃於風雪,”他道:“我如果像小鳳凰那樣,一定不會自己死。”

林疏:“你要怎麼死?”

無愧卻沒有回答,而是道:“他把怨氣帶走了,可世人還是那樣壞,他們不去死,就永遠不會好。”

他掙開林疏,嘴角勾了勾,眼裡有隱隱約約的瘋狂:“我為很多人陪過葬,我要死,至少要讓世人陪葬。”

“你不是想歸隱桃花源麼?”他道:“全殺了,就會清淨了。”

說罷,他也不管林疏,自己往前走。

林疏看著他的背影,回想他方才話中流露出的東西,心臟狂跳。

但是……

他想,但是,時間不對。

這一年,大巫已經在北方邊境率軍攻打長陽城了。

——長陽城。

他心中算著日子。

卻不料,就在今天!

這一年的二月,月滿之時。

來不及的。

林疏深吸一口氣,道:“無愧。”

無愧停住腳步。

林疏:“你走錯了。”

無愧:“……”

他道:“你要往東南?”

林疏:“嗯。”

就在此時,無愧在一片春光裡,望著他,說了一句林疏不解其意的話。

“林疏。”他看著東南方,又看向林疏:“你總有一天會不要我。”

林疏不知如何答,也不知他在說什麼,隻知現在夕日欲頹,天色將晚,無論是往長陽城,還是閩州城,都來不及。

但他還有一件事情可以做。

當即便拎起無愧,禦風向東南方閩州城疾去——也不管神魂在瘋狂被消耗。

憑著記憶與“南夏風物考”那門課裡學到的地裡知識,他終於趕到閩州境內,閩州城的方向卻不知道。

林疏在空中往下四顧,看見江邊有一個人影。

那人在一處石亭裡,也不知在做甚麼。

他立刻落下去,到亭子裡,問:“這位兄台,請問閩州城——”

那人搖頭晃腦,卻不理他,而是道:“兄台!有緣相聚,我正品鑒前人遺墨,不如君與我共賞!”

林疏:“閩州城——”

“兄台,你看這天上明月,眼前春江——且看第一句,”那人拉著他看亭壁上的潑墨,聲音拖長了,抑揚頓挫:“春江——潮水……連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他很是興奮:“兄台,你可知這詩叫什麼名字?”

林疏懶得看上輩子學過的課文,掉頭要走,又被糾纏,沒好氣道:“春江花月夜。”

“正是!”那人撫掌大笑:“兄台必是飽學之人!兄台看這個!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還有這個,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林疏被他拉住袖子,無法走脫,正要運起法術脫身,卻聽無愧道:“是什麼意思?”

那人便有了新目標:“小友學心可嘉!”

無愧不睬他。

那人開始解釋:“這千秋詩文,不過‘思念’二字。分隔兩地,生死不知,隻此月圓之夜,世人儘望空中月輪,那人想必亦是——便化身物外,借此月色,與那望月之人重逢……小友啊,你還要過上十幾年,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無愧麵無表情:“閩州城在哪裡?”

那人被他這血紅的眼珠一看,立時愣了,魂魄被攝住一般,往南方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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