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離聚合(1 / 2)

無愧一手抓住劍刃, 鮮血滴下來,淋漓灑下,他眼睛褪去血色, 死死望著林疏,怨恨戾氣,翻騰而起。

他方才被閩州城的怨氣所控製, 失去了神智,林疏以為他還沒有恢複,想出言安撫,卻被凶煞無比的氣機鎖在原地, 動彈不得, 也發不了聲音。

無愧胸膛中那顆心臟紅光大勝, 雖被林疏廢了全身的經脈,他的實力卻仿佛沒有絲毫耗損, 怨氣成為實體,驚濤一般拍向林疏。

林疏被他從空中擊落,後背重重摔在山石上, 心肺劇痛,不斷咳出血來。

沾著血的折竹劍當啷落地。

林疏艱難地支起身體, 看無愧向自己走來。

無愧身後是滔天的血海,此時此景,和當初被怨氣所控,失去神智的蕭韶何其相似。

他像一個蒼白的木偶,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沾了一手血。殷紅的舌尖舔了一下手背,他歪了歪腦袋,麵無表情道:“我早說過,你乾淨,你總會不要我的。”

“無愧,我是要——”

他受得傷太重,剛剛開口,心肺劇烈的疼痛就讓他整個人痙攣顫抖起來,艱難而斷斷續續道:“我…隻是要你……”

話未說完,心臟好似被人攥住,他眼前發黑,心跳加速,渾身的血液都在鼓動,腦中隻有劇烈的耳鳴聲。

——他立刻反應過來,無愧是要用他慣有的那個方式,像殺死外麵那些人一樣殺死自己。

一句“你不想要我,連你一起殺”言猶在耳,卻沒想到,今日就要實現。

可他隻是想讓無愧擺脫怨氣的糾纏——這是他那時唯一能采取的方法。

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耳中嗡嗡作響,渾身灼痛,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孩子踏著血海,一步步向自己走過來。

他親手養的孩子,整整兩年朝夕相處,比其它任何一個孩子的時間都長。

想起那些人死亡時,化為血水的慘狀,林疏心中沒什麼波瀾,隻是拚命想要說話,解釋那一劍的緣由——解釋他並沒有不要無愧。

無愧卻又歪了歪腦袋,笑了:“我殺不死你。”

他也咳了幾口血,卻還是笑:“你不過是……為了小鳳凰,給我渡了化形劫,請天道降了一個殼子,憑什麼有這麼大的因果?”

那枚怨氣心臟劇烈跳動了幾下,居然漸漸漸漸,從他的胸膛穿出來,漂浮在空中!

黑氣繚繞在心臟周圍,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

而那具軀殼仿佛失去生機,閉上眼,倒在了一旁。

無愧森森冷冷的聲音自那個模糊人形傳來:“你擋了天雷,殼子就是你的,還給你,臉也還給你。”

林疏艱難地喘著氣。

無愧卻還是沒有殺死他。

林疏猜想,自己幫他渡了劫,在天道那裡便欠下了因果,他沒有辦法殺死自己。

但怨氣的擠壓已使他幾乎失去意識,他想說話,又被口中鮮血嗆了,刹那間疼得撕心裂肺,不斷咳出血沫來。

那道黑色的人影漂浮起來,他感到半空中有複雜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片刻後,那黑影騰空而起,朝著閩州城直直去了。

閩州城內血光大盛,刹那間,嘶吼哀嚎聲強了百倍,妖氛漫天,籠罩四野。

林疏猜想閩州全城成為怨鬼,應當就有無愧的原因在。

他手是抖的,取出幾枚療傷的丹藥,吞了下去,終於清明了一些,但還是站不起來,勉強挪動到那具身體旁邊,將丹藥按在他胸口的傷口上。

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蕭韶親他左邊胸口,說這裡好像有一道傷疤。

他便笑,笑著笑著,又咳起來,含著血。

光陰易遷,人身難得。甘露降時天地合,黃芽生處坎離交。

世間有形之物,都是陰陽和合,誕生而出,而刀劍之屬,本是無命的器物,機緣巧合才能生出神魂,而隻有度過化形劫後,天道規則才會為它開一線,以天地靈氣為這道神魂塑造一具軀殼。

林疏擋了雷劫,那軀殼便是他的——可他已有人身,神魂不能離體,無愧便可以借機化形,以人身行走世間。

原來,到頭來……

丹藥的作用發揮得很快,林疏充血的視野也漸漸清晰起來,他看見傷口愈合,手下那具小小的身體,懵懂地睜開了眼睛。

混沌癡滯的一雙眼,沒有神采,林疏喊他,他也不應。

隻是一具無主軀殼而已。

林疏以劍拄地,艱難站起,抱起那孩子。

他修為儘失,蹣跚了幾步。

黑霧彌漫,妖氣四起,閩州城的異變,已經開始了。

他在山野中跋涉,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終於出現闌珊的燈火。

林疏放下孩子,擦了唇邊的血,理好亂掉的衣襟與頭發,牽著他,走入了村莊。

大娘住在村頭,這時,李雞毛和李鴨毛還都是孩子,鵝毛還沒有出生。

他叩了門。

因著這不同尋常的詭變,整個村子都在恐慌當中,大娘打開門,一臉警惕,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才略略放鬆:“這位……?”

林疏輕輕喘了一口氣,將那孩子推到大娘麵前:“在下桃源君,仙道中人,今日來此,托大娘……幫我照看這孩子十年。”

他環視四周:“閩州已成妖魔聚集之地,我為你們設下結界,保鄉親不被魔氣所侵……作為報答。”

大娘狐疑看著他。

他笑了笑,拿出防禦的法器,為這村子結下一道堅實無比的清氣結界。

刹那間,村子裡黑霧儘散,彌漫四野的怨鬼哀嚎也奇跡般消失。

大娘信了,但還是問了他許多,比如這孩子是誰,為何像失了智,要怎樣養。

為使大娘能照顧這孩子,林疏隻能說,這是他的徒弟。

他時至今日也終於知道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他留下和淩鳳簫的婚書、信物,甚至麵對大娘“我以後該怎麼和這孩子說”的疑問,給這個並不存在的徒弟留了書。

大娘摟住那孩子,終於打消一切疑慮,道:“仙君這就要走麼?進來喝杯水罷。”

“不必了。”林疏已經沒了力氣,低聲道:“待有緣時,自會相見。”

待到千年以後,林疏會因為一根避雷針渡劫失敗,身體被天道抹去,神魂也即將消散。

不知為何,他穿越去了千年前,而這個時代,正好有一具被天道劃分了給林疏的,無主的軀殼。

十年後,林疏會在小傻子的身體裡重生。

而就在同年,鳳凰山莊的大小姐行經江南,一襲紅衣夜帶刀,殺入閩州城。

分離聚合,莫非前定。

他終於明白那麵鏡子背後這四個字。

他笑了笑,看向閩州城的方向,心中難以自抑泛起某種無能為力的悲涼。

他徹底沒有修為了,神魂薄得就像一張紙。

他想喚回無愧,可該怎麼去喚?

刹那間心念電轉,他驚想起那八本秘籍還在劍閣大殿的書案上,賊人虎視眈眈——

眼下之事已無可挽回,但八本秘籍勢必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他閉了閉眼,神念從此地抽身而出,回到那個因果鏡子裡的高維世界。

正當他要回歸現在時,麵前忽然出現一個發光的人形。

光芒代表神魂的強度,而這光芒正在瘋狂地逸散,象征這人的神魂在被飛快地耗損。

林疏握住那人影的手,將自己所剩無幾的神魂力量輸了幾縷過去,終於看清了這人的麵目:“清盧?”

“師……師尊。”那人影小聲道。

林疏看見他懷裡還抱著什麼東西。

“你怎麼來了?”他問:“外麵怎麼樣了?”

“外麵……不能去外麵。”清盧道:“幾位長老看到傳訊焰火,立刻前來,和那些人打了起來,我沒什麼法力,隻知道……隻知道。”

他說著,捧出了懷裡的東西,儼然是那八本秘籍:“我隻知道這是很重要的東西,要保住,就趁亂從師父書桌上抱了下來,抱著它們藏在屏風後麵。”

林疏:“後來呢?”

“後來……”清盧的聲音顫抖了起來:“有個發狂的黑色的東西從鏡子裡出來,大開殺戒,毀了劍閣大殿,殺了很多人,幾個長老也重傷了,靈素姐姐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

林疏閉了閉眼,想那東西應當是無愧。

而千年後那座劍閣大殿,確實有毀後重建的痕跡。

清盧繼續道:“那東西鬨出了很大的動靜,半邊天都是血紅的,它殺夠了,在半空盤旋,又回了鏡子裡麵。我以為……就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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