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1 / 2)

“好”字落下之後, 鏡子沉默許久,之後又浮現一行字:“我可帶你回蕭韶尚在之時,但你尚有一樁因果未清,是否一並前往。”

林疏:“嗯。”

前因後果, 如同一個無儘的循環, 他仿佛被宿命鎖在一片虛無裡, 心想, 來時無牽無掛, 便讓走時也清淨。

鏡子閃爍起微光,將林疏籠罩在內。

林疏落地。

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透明, 散發著微光, 而且有無數的光點在向外逸散而去,隨著它們的消散,身體上的光芒也在變暗。

他伸手去觸碰自己, 直接穿過了, 沒有實體。

神魂已經虛弱到不能維持實體了,並且還在消散。

鏡子說“去即是死”,果然如此,第三次回到過去的機會,會徹底消耗掉他的全部神魂。

他環視四周。

血海。

夜空。

紅光閃爍的群星。

——這是那一年, 在北夏, 蕭瑄說大巫每月的十五左右都會極度虛弱,於是在這次的十五,他和蕭韶機緣巧合之下殺死了大巫。

看現在的情形, 是大巫已死,蕭韶主動去承受怨氣的那個時刻。

他步入血海。

血海中,一襲華美黑袍的蕭韶閉著眼,在與怨氣融合。

林疏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描過他的眉與眼,鼻梁與嘴唇。

他的臉像記憶中一樣好看。

他的肩膀和胸膛,曾經在無數個夜裡被他枕著的,還是那樣溫熱又結實。

林疏已經兩年沒有見過他了。

像一輩子那麼長。

他的魂魄愈來愈輕盈,光芒愈來愈暗淡,往上飄,他在蕭韶額頭輕輕啄了一下。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林疏閉上眼。

就這樣離開人世,也似乎有始有終。

不知黃泉地下,是否再逢。

他以為自己會百感交集,失聲痛哭,但此時此刻,麵對著蕭韶,與正在來臨的死亡,他忽然得到平靜。

宿命輪回往複,但無論如何,始於生,也將終於死。

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相互糾纏的,光陰流轉,世事變遷,霎那之間,煙消雲散。

或許有前世,或許有來生,但他也不想了。

蕭韶在所有需要抉擇的時刻,都做了必然會做的那一個,離開人世時,他心中是否也這樣平靜?

他平靜等待自己魂魄的消散,卻遲遲沒有。

似有所感,林疏睜開眼睛,轉頭望向一個方向。

有一個人朝他走過來。

——不應該說是人,是一道虛無的神魂,從不遠處大巫的屍身上漂浮而起,向他走過來。

林疏望著他。

他也望著林疏,一身素寡的青衣,一張年輕的臉,接觸到林疏的眼神的時候,微微垂下了眼。

林疏朝他走過去。

這是大巫。

也是無愧。

無愧在閩州城失控發狂,最終留在了過去,不知以怎樣的手段,最終成為了權傾北夏,以暴戾嗜殺聞名的大巫。

他們共同看著一道白影穿過血海走到蕭韶麵前,輕輕喚他的名字。

——那是這個時空裡真正的林疏,他什麼都不知道,一切危險的和險惡的事情還都沒有發生,他在試圖喊醒蕭韶。

他是活人,看不見空中的神魂,也聽不見神魂與神魂間的對話。

大巫咳了幾聲。

林疏看著他,輕輕道:“為什麼會咳嗽?”

在他的記憶裡,大巫似乎是一直帶病的。

大巫道:“當年你那一劍,傷了我的肺管。”

林疏:“你已經脫離那具身體。”

大巫笑了笑:“傷在我心裡,神魂就記住了。你十五那天刺了我,我每月十五,看見圓月,病會凶險一些。”

林疏:“我並非要殺你。你靈力失控,我隻想廢你經脈。”

“我知道。”血色裡,大巫似乎笑了一下,可片刻過後,他又死死咬住了嘴唇,似哭似笑的樣子,再開口時,聲音已啞了:“我方才……才知道。”

他看向那個小一些的,佩著折竹劍,正在喊蕭韶的林疏,道:“他殺了我,我才知道,你當年不想殺我。”

他似乎難以承受,閉了閉眼,喘了一口氣,才緩緩道:“你給我人身,我欠你因果,你若想殺我,我在閩州城外,就已經神魂俱散了。”

林疏不知該說什麼,望著已經長大的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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