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稍稍愣了愣,又笑起來:“那還是現在一起吧。”
沈令蓁就在霍留行的院子裡用了晚膳。
霍家人從前一向過得儉樸,吃穿用度皆是能省則省,可如今迎了這麼位貴家千金進門,飯菜哪能夠真隨便了去——煨羊肉,煎鵪子,手剝筍,三脆羹,豬骨湯,不搭個葷素齊全,也不好拿上台麵。
饒是如此,霍留行還客套道:“這裡吃不著汴京新鮮的薑蝦炒蟹,鮑螺鱖魚,是不是不習慣?”
沈令蓁搖搖頭:“我不挑食,郎君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往後不用叫廚房另起鍋灶。”她說著,也沒要一旁的空青和京墨伺候,親手盛了碗羹端給他。
霍留行接過湯碗,再次感到了沈令蓁的不對勁。但見她已經開始動筷,也就沒有多問。
沈家把這姑娘教養得很規矩,食不言寢不語的,他第一天就發現了。
可事實上,沈令蓁憋了滿肚子的話想問,等吃到後半程,看霍留行擱下了筷子,也沒了吃飯的心思,拿巾帕擦了擦嘴,叫他:“郎君。”
“嗯?”
“我方才瞧見你……”她往自己身上大致比劃了個位置,“瞧見你這裡有塊疤,那是怎麼來的?”
“真想知道?”
“嗯。”
“那你彆嚇著。”
沈令蓁點點頭,一雙手使勁攥緊了桌緣。
霍留行被她這模樣逗得朗聲笑起來:“用不著緊張,也沒什麼,是我自己拿刀剜的。”
她瞠目道:“為何要自傷?”
“在西羌的戰俘營被刺了字,回來後嫌醜,就給去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沈令蓁卻聽得冷汗直冒。受墨刑時再怎麼痛苦折磨,那也是彆人動的手,可要自己親手將完好的皮肉剜去一層,得是多堅忍的心性。
要知道,他那時也不過十七歲而已。
霍留行看她好像快哭了,好笑道:“跟你說了彆嚇著。”
“我不是嚇著了,我隻是心疼郎君。”她認真強調,“我……我不會像之前那樣不中用了……”
霍留行一愣:“之前哪樣?”
眼看他還在裝傻,沈令蓁也隻好在下人麵前給他留著台階,不戳穿他,搖頭示意沒什麼,又問:“那郎君身上現在還有沒好的傷嗎?”
“這麼久,早都好了。”
沈令蓁有點懷疑這話的真假。他在汴京丟了大半條命,且不說內傷,光她親眼所見,腰腹那深可見骨的一刀,就不可能輕易愈合。
她皺著眉叮囑:“你千萬不要麻痹大意,傷一定得養仔細,要是落下病根就糟了。”
他笑著點點頭:“你放心,我時時針灸藥浴,就為養著這兩條腿。”
沈令蓁耷拉著眉,輕歎一口氣。
知道他腿是好的,明明在說彆的地方。真是驢唇不對馬嘴。
“郎君,我如今是你的妻子,凡事一定與你站在同一邊,你要是有什麼事,能不能不要瞞著我?”
霍留行沉默一晌,跟一旁的京墨和空青悄然對了一眼。
兩人顯然也有些驚愕,但很快收斂了表情。
沈令蓁繼續道:“還有,我自幼受父母與師長教導,是懂得知恩圖報的,郎君對我的好,我全都記著,你要相信我,絕不會忘恩負義出賣你。”
霍留行笑了笑:“這是怎麼了,好端端說起這些來?夫妻二人本就該風雨同舟,我當然是相信你的。我若有什麼事,也一定會如實告知你。”
“好,”她端坐著,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那郎君你說吧。”
霍留行的表情眼看有些繃不住了,遲疑著道:“說什麼?”
沈令蓁這下是真生氣了,不高興地站起來,掉了頭想走人,沒走兩步,似乎又覺得這樣很失禮,在原地輕輕跺了跺腳,泄出那股氣,然後重新坐了回去,低頭盯著眼前的飯碗一言不發。
“……”
霍留行瞥了眼空青:什麼情況?
空青搖搖頭,又看京墨:你看呢?
京墨嘴角一抽:我哪知道?
“你……”霍留行斟酌著開口,蹦出一個字又頓住。
但沈令蓁卻自己開解了自己,垂頭喪氣一會兒,也不知心裡過了什麼九連環、十八彎的,自顧自點著頭道:“好吧,沒關係,我不生氣。”
“……”
空青朝霍留行擠眼色:好了,甭管為什麼生氣了,反正確定是生氣了,那就一個字——哄!
霍留行默了默,輕咳一聲:“你要消消食嗎?”
沈令蓁抬起頭來,聲音還是悶悶的:“怎麼消?”
“我帶你出府去轉轉?”
“這個時辰上街去?”她看了眼窗外大暗的天色,“慶陽也有夜市嗎?”
汴京的夜市繁華如晝,除非戰時,平日一般不設宵禁,是出了名的不夜城。但慶陽這裡,一則人口稀疏,二則經濟落後,怎麼也不像燈紅酒綠的地方。
“不比汴京熱鬨,於你恐怕算是由奢入儉,但麻雀雖小,倒也五臟俱全。”
沈令蓁吸吸鼻子,也不知消了多少氣,勉強道:“那好吧。”
“那你去換身輕便的衣裳,我在前院等你。”霍留行笑著目送她離開,等人走了,麵無表情地覷覷京墨和空青。
空青撓撓頭:“郎君,不該吧?少夫人初來乍到,這就識破了您的腿?”
京墨也費解:“小人這些天時時盯著少夫人,隻發現她昨日對郎君的佩劍,還有今日對您的傷疤態度有些古怪,但一柄蒙塵十年的劍和一塊舊傷疤,這樣八竿子打不著邊的線索能說明什麼?或許……或許還是您就寢時露了什麼破綻嗎?”
“那怎麼能!”空青急了,“就為著過就寢這一關,我這幾日夜夜冒險給郎君針灸,封竅鎖脈,就寢那幾個時辰,郎君的腿真是不好使的。怎麼,你在質疑我施針的本事?”
京墨剜他一眼,又轉向霍留行:“既然如此,若非少夫人開了天眼,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她隻是在套話詐您。”
霍留行未置可否,食指關節一下下敲著輪椅的木扶手,半晌後皺著眉道:“上回你說的,桃花穀那件事,派人好好去查一查。叫他們將與我這位夫人有關的訊息,事無巨細都呈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霍二郎眉頭一皺,發現自己的媳婦兒並不簡單。看大家都猜沒有疤我就放心了,我還是我,是套路不一樣的煙火。本章所有評論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