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沈令蓁在霍留行的照顧下漸漸有了些困意, 朦朧間, 察覺他似乎也跟著打起了瞌睡, 但手掌卻仍自發地揉著她的小腹, 稍一停頓, 便像被劈了道雷似的兀自驚醒, 繼續替她揉。
她迷迷糊糊的,自覺好像與他說了句,不疼了, 彆揉了,睡吧,卻實則說到了夢裡,根本沒開口。
霍留行就這麼照顧了她一整夜,直到黎明將近, 聽見臥房的門被兩短三長地叩響。
沈令蓁正在熟睡中, 霍留行悄聲下榻,替她掖好被角才移門出去。
來的是報信的京墨:“郎君,天牢那邊已按計劃行事,咱們的兩個死士都……”
霍留行點點頭:“在河西給他們立個衣冠塚。”
京墨頷首應“是”,又說:“接下來就看四殿下的了。聖上已連夜將他召入宮中,眼下應當正在親自審問他。郎君您看, 四殿下能否順利接下您拋給他的這招?”
按霍家的計劃,此次霍留行一共犧牲兩名死士,一名扮演成被抓的軍中奸細,另一名則扮演成聽到風聲後, 前去天牢將奸細滅口的殺手。
今夜,“殺手”已經成功潛入天牢殺了“奸細”,然後“不小心”被皇帝布下的天羅地網逮獲,當場咬開牙縫中的藏毒自儘了。
但自儘後,身上卻留下了一絲線索,隱約指向其幕後主使者正是四皇子趙珣。
計劃走到這一步,就該輪到趙珣登場了。
霍留行似笑非笑道:“這點腦子,老四還是有的,天亮後自有好戲,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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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福寧宮的宮燈在孟秋黎明的涼風中搖曳出幽暗的火光。
宮殿內,皇帝披著龍袍坐在床沿,手中明黃色的巾帕正輕輕擦拭著一柄鋥亮的寶劍。
不遠處,趙珣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目光牢牢盯著這一幕。
“阿珣啊,”沉默良久,皇帝終於開口,“你與太子,是阿爹最喜歡的兩個孩子。你們的母親早早病逝,阿爹卻排除萬難,空置後位多年,始終未曾立新,為的,正是不願有人壓你們一頭。因為在阿爹心中,阿爹的這個位子,隻有嫡親的孩子有資格坐。阿爹的這片苦心,你可明白?”
趙珣頷首:“兒臣明白。”
“太子有德,亦有才,卻缺了一具康健的身體,阿爹以為,你應當很清楚,隻要你穩紮穩打,勤勉有加,忠誠為國,該是你的,總會是你的。”
趙珣神情肅穆,也不遮掩:“兒臣清楚。”
“既然清楚,為何還要做讓阿爹傷心的事呢?”皇帝幽幽歎出一口氣,抬起一隻蒼老的,骨瘦嶙峋的手,慢悠悠撫過手中寶劍鋒利的劍刃,“外人終歸是外人,你在慶陽賊喊捉賊,針對霍家,這些小打小鬨的,阿爹都能容你。可你不能為了鏟除霍家,無所不用其極,背叛阿爹,你說是不是?”
趙珣立刻俯身下跪,搖頭道:“兒臣從未背叛過父皇,請父皇明鑒。”
皇帝笑了笑,將一塊玉佩擲到他眼下:“這和田寶玉,是去年阿爹壽辰時,你獻來那座玉雕餘下的廢料,可是?”
趙珣撿起玉佩,眼睛一眯:“是。當初雕製玉雕時,廢棄了一部分劣等的邊角料,兒臣將它們打成這樣的玉佩,賞賜給手下人了。”
“那你說說看,”皇帝撐膝起來,提劍上前,“這塊玉佩,為何出現在了今夜的大理寺天牢?”
趙珣眉頭皺起,麵露訝異:“兒臣不知。”
皇帝將劍擱到了他的頸側。劍鋒一偏,他的脖子上立刻綻開了一溜鮮紅的血珠子。
“朕再問你一次,這塊玉佩,為何出現在了今夜的大理寺天牢?”
這柄染血的劍,還有稱呼的改變,語速的放慢,都意味著,這位生殺予奪大權在握的帝王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趙珣卻反倒愈加挺直了腰背,仰起臉與他對視,咬字清晰地道:“兒臣不知。”
劍鋒再側,劍刃已經將要入肉,趙珣脖子上淌的血幾近浸透他的衣襟。
他唇色漸黯,神情卻依然不改,不緊不慢地說:“兒臣今夜得到消息,聽說霍家從定邊軍押解了一位通敵的奸細入京中大理寺。兒臣猜測,這等機密消息不會無故泄露,應是父皇刻意放出,為引蛇出洞之用,故兒臣雖有心替父皇與朝廷分憂,前去天牢查探,卻因擔心被卷進這趟渾水,暫時按兵未動,佯裝不知。倘使父皇口中的背叛是說這件事,兒臣承認。但除此之外,兒臣絕未做過第二件對不起父皇的事。”
“若父皇已在心中將我定罪,今日可以摁下這柄劍,但兒臣一死,陷害兒臣的蛇蠍之輩定將逍遙法外,到時,蒙在鼓裡的父皇與大齊也將繼續遭受磨難,兒臣為此,恐怕永也不能瞑目。”
因失血,趙珣的臉色愈漸蒼白。皇帝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後,把劍往邊上一丟。
“咣當”一聲清響後,皇帝理了理龍袍,朝殿外淡淡吩咐道:“四殿下不慎自傷,無法出席今早的受降儀典,領他到延福宮,好好診治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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