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迎之日雖定在四月十七, 但汴京與霍家所在的慶州相去甚遠, 須先行水路再行陸路,所以沈令蓁在三月廿三這天一早就得動身了。
送嫁時,英國公淚眼婆娑,指著那連綿十裡,望不見頭的嫁妝車馬說:“要不將我也裝進去?”
長公主眼風帶刀:“那你去問問霍家,肯不肯收了你這秕糠老頭!”
“我在朝雖無實職, 好歹爵位傍身, 到了慶州,人家怎麼也得說一聲蓬蓽生輝吧?”國公爺說得來勁,一把捋起寬袖,“哎, 不如我向陛下請旨駐邊,允我們舉家搬去慶州,這年頭,誰還沒點保家衛國的手藝了?”
點妝穿戴完畢的沈令蓁聽著阿爹的胡鬨話, 蓄在眼眶裡打轉的淚半道折回, 終於破涕為笑了。
該說的話,她這幾日都已與父母絮絮說儘, 臨到吉時, 除了“保重保重”也彆無他言, 隻最後捱著母親,托付了一樁事:“阿娘,我那救命恩公還得您多費心了。”
這些日子, 沈家人翻遍了京郊一帶,始終沒找見沈令蓁描述的人,仿佛他真是人間蒸發了。
如今沈令蓁遠嫁,探究絹帕背後的秘密也好,還那一份恩情也罷,都無法親手去做,隻能交給了母親。
得母親一句“放心”,她便在送親隊伍的伴同下離開了英國公府。
貴女出嫁,陣仗自是擺得浩浩蕩蕩,一路旗幡招展,載樂而行。
沈令蓁此番的送親長輩身份更是了不得,除了她在沈家二房的堂兄外,還有一位皇子表哥。
那是聖上的嫡次子,當今太子的親弟弟,這樣金尊玉貴的人,被派來跑這麼一趟差事,足以表明聖上對霍沈兩家聯姻的看重。
百姓們也都聽說了這場由嫡皇子送親的婚事,到了時辰齊齊往碼頭趕。
隻是這天子腳下的熱鬨卻不是那麼容易瞧的,禁軍長|槍點地,威嚴開道,半點不容情,人們隻能擠在道旁駐足觀望,遠遠目送新娘子上船。
但即便冪籬將沈令蓁從頭到腳遮了個嚴實,也不妨礙眾人從她一回身,一舉步間瞧出恍若窈窕神女的絕代風華來。
暮春的風恰到好處地拂動她層層疊疊的裙裾,勾得人情不自禁踮起腳尖,扯脖子瞪眼去瞧。
這隔著小半裡地的渺渺一眼,已然足夠成為過後半月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孟夏將近,落紅滿地,遠行的船隨著漸老的鶯聲,緩緩駛向了江心那一片水汽氤氳的朦朧天地。
沈令蓁站在船頭甲板上,掀開輕紗一角,最後回望了一眼車水馬龍,羅綺滿街的汴京城。
她身邊的季嬤嬤勸道:“船頭浪高晃人,姑娘還是隨老奴進去吧。”
汴京人多水性上佳,還不至於被這點浪頭打暈,沈令蓁擺手示意無事,直到徹底望不見岸,才忍著淚進了船艙。
季嬤嬤攙著她在艙內坐下:“姑娘不必太過擔憂,長公主特命老奴隨您到慶州去,有老奴在,便是那西北的悍民長了三頭六臂,也絕欺負不到您頭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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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涉水逾山,送親隊伍在四月十七的黃昏時分抵達了慶州治所慶陽。
前來親迎的人馬早已等在了城門前。
此地靠近大齊邊界,因數十年來幾經戰亂,城垣一度損毀又一度修葺,這縫縫補補的城門絕不能夠說體麵。
不過沈令蓁眼下無心考究這些。
她打小過得本分,彆說出遠門,平日裡連太陽都少見,身子因此養得弱不禁風,這次接連行了二十來日路,疲憊得骨頭都快散架,此刻正強打著精神坐在車內。
隔著車門,對頭的人瞧不見她,她便偷個小懶,隻坐正到六七分。
臨近城門,車隊減慢了行路速度,馬車外的季嬤嬤移開一道側窗縫,悄聲與她說:“霍二郎親自來了,可見還是有心的。”
沈令蓁有點意外。
原本她都打算好了,想霍留行約莫會請人代為親迎。畢竟坐著輪椅大老遠地跑這一趟著實折騰。
她湊到窗邊,壓低聲問:“嬤嬤瞧著人怎麼樣?”
季嬤嬤不動聲色地遙遙打量了一番輪椅上一身喜服的霍留行,見他雖不良於行,腰背卻筆挺,坐姿也頗有威儀,較京城的貴公子們有過之而無不及,便答:“倒是當得起風度翩翩一說。”
沈令蓁之前還真以為天天坐著不動的人該養成了肥頭大麵的模樣,笑了笑道:“嬤嬤看人的眼光向來苛刻,能得你誇讚,莫不是仙郎下凡?”
“姑娘晚間仔細瞧了便知。”季嬤嬤又朝城門方向望了眼,這回歎出一口氣,“隻是可惜……”
這話雖未說全,明眼人卻也都知道可惜的是什麼。
但對於這件事,沈令蓁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不掛懷了。腿腳不便的夫婿,正好能安安靜靜過日子不是?
季嬤嬤歎罷將窗闔上,提醒道:“就要到了。”
沈令蓁正了正襟袖,坐了回去,這次端正到十分。
她為人處事向來遵循“投桃報李”的原則,人家既然勉強身體來了,她也該拿出禮數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