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和白露進來伺候她更衣洗漱, 見她麵容憔悴, 問她昨夜可是沒有歇好。
這是自然的。被抓包以後,她幾乎半夜無眠, 又不好意思翻來覆去地打擾與自己一臂之隔的霍留行,隻好僵著身板乾躺著, 在心裡掰數年月,從今日這四月十九一直數到年底臘月三十。
想到這裡, 她低低“哎”了一聲:“今日四月十九,是溯洄的七七之日吧?”
溯洄就是早前在桃花穀為保護她而喪命的那名婢女。
“是的,少夫人。”白露答, “婢子記著您的交代呢, 今日會按例為溯洄燒紙祈福。”
沈令蓁點點頭:“這才新婚, 忌諱白事,你們去外頭辦,彆叫府裡人曉得。替我多燒些元寶, 將我早前擬好的祭文也一並帶去, 還有, 切記不可在紙錢燒儘前離去。”
“因為那是對亡者的不敬!”蒹葭接過話, “您回回都交代一遍,婢子們耳朵上已生了繭子,再蠢笨也萬萬忘不了,是吧,白露?”
蒹葭和白露嘴上笑著,目光中卻有感慨之意。
這世道, 多的是將奴仆當牲畜輕賤、役使的貴人,哪來這樣良善的主子,待幾個貼身婢女如同姐妹,還替下人親手寫祭文,從頭七到七七,一回不落地悼念。
蒹葭和白露伺候完沈令蓁就尋了個由頭一道離府了。
兩人前腳剛走,霍舒儀匆匆進了霍留行的院子。
她穿一身利落的男式窄袖袍,頭發用一根木簪束成單髻,腳下步履如風,到了書房,氣沒喘停就叩門:“二哥,我有事與你說。”
霍留行正坐在書案前看一幅邊關輿圖,道一聲“進”,抬頭問:“什麼事?”
“剛剛我院裡的采買小廝從外頭回來,遇上沈氏那兩個貼身婢女拿著一籃子物什出府去,瞧著鬼鬼祟祟的,我就叫人跟上去看看……”
霍留行剛一皺起眉,霍舒儀就擺手解釋:“你放心,我是讓京墨去的,他辦事牢靠,身手也是頂尖,絕不會被發現。”
霍留行依然肅著臉:“若非生死攸關的特殊情形,即便是你以為萬無一失的事,也切忌自作主張。再要這樣,你就聽母親的,搬到君仙觀去。”
霍舒儀垂下眼:“是我多管閒事。”
霍留行神色稍霽:“我看你實在精力過盛,方才跑這麼快,是昨日罰你蹲兩個時辰馬步,罰得還不夠狠?”
“兩個時辰本來就不算什麼。”她揚眉一笑,“二哥當我是泥巴做的?”
霍留行搖搖頭:“那是你嫂嫂用晚膳時替你說了好話。”
她神色一僵,冷冰冰道:“我沒有嫂嫂。流著趙家和沈家的臟血,她怎麼配進霍家的門!”
霍留行一道眼風掃過去,霍舒儀立刻收斂:“我知道,這話不會說到她跟前去。昨日我是真喝暈了頭,才大著膽子嚇唬嚇唬她,但我心裡有數,不是真要傷她,我曉得二哥在底下,砸不著她。”
“你圖一時爽快,叫她怎麼看待你的敵意?這是擺明了告訴人家,我霍家還對過去的事,對聖上和長公主心存芥蒂。”
“可是日日同處一個屋簷,我又學不來你和阿娘那一套,對人虛與委蛇,逢場作戲。討厭一個人,本來就是怎麼也藏不住的啊……”她說著停下來想了想,“不然讓她誤會我是因為愛慕二哥才不待見她吧,這樣就不壞事了!”
霍留行蹙起眉頭:“彆口無遮攔的,還要不要嫁人?”
“我本來就不要嫁人,我一輩子跟著二哥!”
霍留行沉默地看了她半晌,最後無波無瀾地道:“舒儀,二哥這一輩子,沒有風月,隻有刀槍。”
“所以我才要一直保護二哥,做二哥的腿。好了,我會去給沈氏賠罪的,二哥放心忙正事吧。”
她說完,笑著闔上書房的門退了出去,背過身定定地站在廊廡下,失神地看著院子裡那片開敗的荼蘼花。
都說荼蘼是春天最後的花,詩裡講“一年春事到荼蘼”,花開到這一天,人間也便再無芳菲了。
“郎君何必總與大姑娘提嫁人的事?”在書案邊研磨的空青望著窗外的霍舒儀,“您瞧,大姑娘都觸景傷情了。”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一聲冷嗤:“明年不是還有春天嗎?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