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宇彤一開始真的信了。她懷著虔誠的心認真地聽清靜的忽悠。
聽著聽著她就察覺出不對來——文靜喜歡爬山?上樹?上房頂?最重要的是,喜歡它?!
這都什麼跟什麼?
爬山上樹上房頂可能是真的,但文靜乾這些的時候她能乾嘛?她好像根本幫不上忙啊?至於清靜說得文靜喜歡它,先不論真假吧,喜歡它,針對這一點她能做點什麼?
"……那你可以幫我跟文靜說說好話嗎?"
清靜拍拍翅膀,有點小得意地說道: “當然可以嘎!但我是不會輕易幫你的!”
桑宇彤問: “那你想讓我做什麼?你隻管說,我能做的都做!”
然後輪到清靜認真思考了——
它不缺朋友,小區裡的各種鳥都是它的朋友。而且隻要它想的話,飛到小區外交朋友也不是不行。
聽它說話的人現在鬱家也有很多,此時此刻就在客廳裡坐著的三位老人、還有鬱家的保姆趙阿姨、還有那個開車的小趙,它說話他們都挺樂意聽的。
它不缺聽眾。
吃的喝的每天鬱家都給它準備得很充足,還是最好的那種。
清靜思索了一圈兒後忽然發現,自己什麼也不需要這個被困在桃木劍裡出不來的生魂做!“我好像沒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
桑宇彤: ".…"但她才吃過虧不久,現在知道不能輕易得罪人了、哪怕是一隻鳥,她也不能隨便得罪。
想當初文靜在月牙湖找到她,把她送到月牙湖的城隍廟裡,她也是在那裡知道自己原來沒有成真的女鬼,而是一個生魂。
隻是彆的還是記得不怎麼清楚。
受城隍托付,文靜千裡迢迢把她帶回了京都的城隍廟交給許湘。這期間她可是什麼都沒有說過的。
哪怕她在月牙湖的時候記憶很模糊,困在桃木劍裡無聊,半夜搗亂,文靜最多就是說一句閉嘴。彆的什麼都沒說。
直到京都城隍許湘在送她回自己的身體之前,恢複了她所有的記憶。
她記起了自己的父母。記起自己再也沒臉見人。在成為生魂之前,她已經在計劃著怎麼死得讓父母不會太過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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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為此叫來了文靜。讓文靜看到了她一心求死的樣子。
文靜的態度才改變了的。
桑宇彤忽然發現,其實她在遇見文靜後的所作所為,並沒有得罪她。隻是她一心求死的態度讓文靜不滿、厭煩。
所以她才在城隍廟裡說出了,既然她自己想死,彆人為什麼要替她珍惜她的命,就讓她去死這些話。
歸根究底,她隻是很看不上自己在城隍廟時一心求死的態度。所以在桑宇彤說自己想活的時候,她也不願意幫忙了。
想到這一點,桑宇彤心中豁然開朗。
文靜什麼都不缺,這個“不缺”不單單是在物質上,情感上她也同樣什麼都不缺。因為她有太多愛她的家人。
她哪裡需要一個被困在桃木劍裡的生魂為她做什麼?哪裡需要她的討好?
既然如此,桑宇彤隻需要讓她知道,她是真心知道錯了、是真心想回到父母身邊、真心地懂得了珍惜生命。
想來文靜就會願意幫忙了吧?
事實上,困在桃木劍的桑宇彤除了說話,彆的什麼都做不了。就算她出來也隻是一個魂體,連觸碰實體都做不到,更彆說其它了。而且她說話,現在也就隻有文靜和清靜能聽到。
這樣的情況下,她不管是想討好文靜還是討好清靜,能做的都非常有限。幸好她自己想明白了。
而清靜跟桑宇彤炫耀了一番自己是文靜最喜歡的人……啊不是,是鳥之後,它也突然發現自己什麼都不需要這個生魂做。
於是拍了拍翅膀: "你知道誰是文靜最喜歡的鳥嗎?"
陷入沉思的桑宇彤想也不想就說道: “你啊。”
清靜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開開心心地飛出了房間,準備再去找爺爺和外公聊天。這一次就說說文靜在武當山第二次遇到猴子的事情吧!
桃木劍被文靜放在了自己的臥室裡。
鬱家的人都非常注重隱私,哪怕文靜隻是一個六歲的兒童。不經過她的同意,除了清靜沒有任何人會進她的房間。
此刻文靜不在,清靜飛走後,房間裡就隻剩下了桑宇彤一個生靈。她在桃木劍裡專心地思考自己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文靜知道自己已經知錯。
她嘗試了一下,還是出
不去桃木劍。
怎麼辦呢?
而文靜正在樓下跟三元保證這一次去城隍廟真不是大事、她不會加重病情。“是城隍拜托我一件事,我都不打算管的。”
三元反倒是有點好奇起來: “什麼事,你不想管?”
三元會這樣問,是因為從他被安排到文靜身邊照顧她、知道她能進城隍廟與城隍溝通開始,他就從來沒有見過她遇到過不願意管的事情。
大大小小,她都會管。
而且全都是自己做得決定,靜虛宮的人比如蓬萊子、清虛道長,多數都是勸她在身體好全了的情況下再管,從來不需要勸她管看見的鬼魂的事。
這一次是怎麼了呢?
文靜麵無表情地說道: “城隍叫我救一個一心求死的生魂。”
三元吃了一驚: “一心求死?”
文靜點頭: “月牙湖帶回來的那個生魂,她早該回自己的身體裡了,但她不願意,非說自己要去死。還吵著說什麼她想死,彆人管不著。"
三元沉默了片刻,正要開口,背後忽然傳來了孫薇有些顫抖的聲音: “一心求死?那些離開了自己身體的魂魄,也有可能是自己不願意回來是嗎?"
她很明顯是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她微微顫抖著搖了搖頭,喃喃說道:“不會的、不會的,雪琛是出去找外甥女,怎麼可能會不想活?"
文靜有點懊惱地抬起頭說道: “外婆,舅舅不會的。我們不是已經知道了嗎,他是因為遇到了什麼壞人才會生魂離體的,咱們隻要找到他把他送回身體裡就好了。"
孫薇隻是聽到生魂就忍不住聯想到自己的孩子,其實她也知道,她家孩子根本沒有理由一心求死。
聽到文靜的話她點了點頭,神色好轉了些,心思又回到了文靜剛剛說的那個生魂身上: “你說的那個生魂,是男是女,多大歲數了?為什麼一心求死?"
文靜說: “女孩,二十多歲吧,我不是很清楚。”說完她就簡單說了一下桑宇彤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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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靜已經說明了她的態度,因此外婆說話她也隻是安靜地聽著,沒有再說什麼。倒是孫薇,說完這一句之後,見文靜沒什麼反應,她看了三元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三元想了想,率先開口問道: "小師祖,這件事你真不打算管嗎?"
孫薇道: "如果不著急,可以先讓她等一等,等你的病徹底好了咱們再考慮……"
她忽然頓住,看著文靜問道: “小淨啊,你當時把她帶到月牙湖那個城隍廟裡,得知她是京都的人,又不遠萬裡把她帶回來,對你完全沒有影響是不是?"
文靜點頭: “這隻是幫城隍一個忙。”
孫薇道: “那如果你身體全都好了之後,把桑宇彤送回她的身體裡,也算是給城隍幫忙吧?是不
是也不會對你的身體有影響?"
這次文靜思考了一下: “不會。”
孫薇鬆了一口氣。
站在文靜身邊的三元也悄無聲息地露出了一個放心的表情。他給準備繼續說話的孫薇使了一個眼色,及時讓她停住,沒有再說下去。
等到文靜走開後,他才對孫薇解釋: “小師祖是個小孩兒,有時候我們大人越勸她要是要跟我們對著乾。剛才您如果勸她幫忙,恐怕隻會適得其反。"
孫薇遲疑道: “那……”
她看了一眼二樓文靜的房間的方向,說道: “那咱們如果什麼都不說,小淨自己會改變主意嗎?那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那個年輕姑娘如果沒了,她爸媽可能也撐不住了,一家三口就要毀了。"
三元經驗很豐富,當即說道: “咱們先等兩天看看情況。一會兒我裝作好奇跟小師祖打聽一下,如果她不肯幫忙,這個生魂一直在桃木劍裡,會不會出什麼問題,比如時間到了就魂飛魄散之類的。如果沒有時間限製,咱們隻管等著就是了。"
他語氣很肯定:“時間久了,小師祖消了氣,肯定還是會幫忙的。”
“那如果那個桑宇彤沒多少時間了怎麼辦?”
三元想了想說道: “我想應該不會,她在月牙湖飄了許久,從月牙湖回京都,又在京都城隍廟待了好些天,到現在都沒事,可能她的時間不會太緊吧?或者我也可以找小師祖打聽一下。最好她
還有時間等一等,不然萬一小師祖這病還沒好,幫忙又病情加重了呢?"
孫薇一想也是——哪怕她為這個跟兒子差不多情況的年輕姑娘懸著心,但那畢竟隻是一個陌生人。在她心裡肯定還是小淨最重要。
她病都還沒好全!
兩個人商量好了以後,三元就準備去找文靜了。
但她雖然年紀很小,有些時候卻異常的敏銳。似乎隻從孫薇的幾個問題裡,就猜到了他們想乾什麼。
於是她直接對三元說了一句: “桑宇彤時間不多了,我不會管,她隻有兩個結局,若前半生功德足夠,那麼被陰差接入枉死城受罰,沒有功德就直接煙消雲散,一了百了。"
三元臉色一變。
而這件事不光是文靜知道,桑宇彤自己也明白這一點。許湘在她恢複記憶之後,跟她說得很清楚。
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功德。能不能進枉死城。
如果不能,她真的會魂飛魄散,再也沒有以後了、連來生都不再有。所以桑宇彤才著急。
然而她現在知道著急好像已經有點遲了。
桑宇彤在桃木劍裡懊悔不已,尤其是想到此時此刻可能在醫院的病床邊守著自己的父母,她更能夠體會到錐心之痛。
為什麼要因為一個渣男,就不想活了?
為什麼會覺得爸爸媽媽會責怪她因為男朋友對他們說的那些難聽話?
為什麼不僅戀愛腦,還這麼懦弱,做錯了事就沒有去跟爸媽認錯的勇氣、沒有重來的勇氣?隻想著一死了之逃避?
桑宇彤現在仔細想來,她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可以回頭的!她的運氣其實已經很好了。
畢竟沒有真正結婚、沒有生小孩,隻是戀愛期間就已經發現了男朋友的真麵目。
那麼多遇到渣男的女孩,她其實已經算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再隻是被騙色,還沒有到騙財的階段的時候,她就幸運地在網絡上發現了真相。
如果在看到網上那些聊天記錄的時候,她直接跟對方分手,回家,會怎麼樣?難道爸媽會埋怨她不聽話、嘲笑她眼瞎嗎?
不,他們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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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宇彤記得,她爸爸跟一個從小就認識的朋友,在某個時期在學術上有些爭論,對方率先攻擊了他,話說得很難聽,質疑他專業能力那種。
但爸爸也隻是不跟他做朋友了,甚至還有點惋惜,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會讓對方難堪的話。哪怕最後證明他是對的。
他連外人都能有這樣的態度,有什麼理由埋怨、嘲笑自己的親生女兒?她從小到大,爸爸都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啊?
包括她為了一個才認識三個月的男人,要跟父母斷絕關係。他也隻是苦口婆心地勸她再多考慮考慮,不要這麼快做決定。哪有說過什麼難聽話?
媽媽更是一個比爸爸更溫柔的人,媽媽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會一口吳儂軟語,脾氣好得不得了。
她從沒有見她跟人起過爭執。
當時她說要斷絕關係,媽媽隻是很傷心,但也隻是勸她。
從頭到尾,一而再再而三傷人的隻有她自己。無論是行動傷人、還是惡語傷人,都隻有她桑宇彤。
她為什麼會這麼懦弱,沒有去跟父母低頭認錯的勇氣呢?就算是覺得羞愧、沒臉見人,她也不是沒有學過,知恥而後勇不是嗎?
發現男朋友真麵目,可以直接分手,回家。可是桑宇彤沒有。
她想的是自殺、自己去死。
這一次,她的運氣還是一樣的好。
許湘告訴過桑宇彤她生魂離體的過程。
當時她在月牙湖斷崖那邊想怎麼製造意外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把她吹進了水裡,當時恰好有一個女孩在不遠處沿湖騎行,將她掉下水的一瞬間看得清清楚楚。
人家當時就打了急救電話,同時打了沿路張貼的月牙湖管理人員電話、騎車去往人多的地方大聲呼救。
她才能及時被救上岸,身體好好的,而不是直接被淹死。
如果當時身體死亡,可能就會直接被火化掉了。那麼她就真的成了鬼魂,想再活回去那隻能是做夢了。
後來,她還幸運地遇到了去月牙湖錄製節目的文靜,她把她送到當地城隍廟、受城隍囑托一路將
她帶回京都城隍廟。
她從渾渾噩噩的狀態恢複神智清明,知道了一切。
許湘在讓她恢複記憶之後,告
知了她生魂離體的過程,同時也告訴她,可以立刻送她回身體內複活。
可是她乾了什麼?
一心求死。
等到文靜來了,在她麵前同樣大喊大叫自己要去死,讓彆人彆攔著。所以文靜現在不肯送她回去,難道不是她自己自作自受嗎?
遇到渣男後,明明有這麼多的機會,但凡她珍惜了其中一個,都不至於會是現在的局麵。桑宇彤理清楚這一切後,甚至沒有那麼著急了——因為這是她應得的。
沒有人有理由一直幫她。
她是文靜的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