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下去,所有人退守曲陽,並令桑子瑞集結兵馬。”
“王爺的意思是?”
“慕今歌放權,蘇衍又未親政,皇都正亂著。這個時候集結兵力,或許又很多人願意投靠我們。”
蘇桓勾起嘴角,仿佛尋到了這幅死局裡的唯一生機。
—
詹旭然的行為視為叛亂,自然在天牢中受了不少折磨。
可那些人也不敢真的要了詹旭然的命,畢竟他是陛下的親舅舅。
夜色降臨,天牢內十分潮濕。
一位身披黑色鬥篷的人走了過來。
詹旭然臉上全是青紫,木然的抬起頭,便看到了那人的臉。
“咳咳,我就知道你會來。”
帽簷下的眸子半眯了起來:“詹大人難得聰明了一次。”
詹旭然嗤笑一聲:“詹遙,慕今歌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背叛詹家,背叛陛下!”
蘇衍掀開了黑帽,平靜的說:“事到如今,舅舅竟然還在以為我是詹遙。”
詹旭然臉色一僵:“什麼意思?”
他從地上騰的站起,湊近了蘇衍,仔細端詳著他的臉。
上麵根本找不到半點易容的痕跡,他嚇得倒退了好幾步,手指微顫的指著蘇衍:“陛,陛下?”
“舅舅總算認出我了。”
詹旭然聯想起這幾日他對蘇衍說的那些話,頹然的朝蘇衍伏跪下去:“是臣錯了。”
他竟然傻到告訴了蘇衍,程江的事,是他在背後搗鬼。
這下子無論說再多,陛下也不會信他了。
是他自己……自作聰明,毀了自己和詹家,怨不得旁人。
“若非你今日至死都沒說出我是詹遙,今夜我根本不會過來。”
詹旭然自嘲的笑了笑:“怎麼可能說?若是真的說了,那要把大周和陛下置於何地?皇位上坐的不是陛下,大周一定會亂套的。”
蘇衍半蹲了下去,同詹旭然直視:“那舅舅就不該違背我的命令,對今歌動手!”
“今歌?”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成了真。
皇家究竟是做了什麼孽,無論是先帝還是陛下,都逃不了慕今歌三個字。
他啞聲的笑了出來,儘顯悲哀。
“今日之事,我提醒過你千次萬次,你卻總以為我是詹遙,對我的話置之不理。”蘇衍麵露失望,“我不再是當年的幼童了,今歌對我究竟怎樣,我能分得清。”
詹旭然久久未能說話,一直緊盯著蘇衍看。
蘇衍皺眉:“舅舅這麼看著我作甚?”
詹旭然大笑了起來:“陛下長大了,懂得隱忍和算計了。”
詹旭然心滿意足,朝蘇衍一拜:“臣,死而無憾。”
一時之間,詹旭然的腦子裡浮現過許多畫麵。
詹家雖有爵位在身,可自小家中便貧苦。
他和姐姐相依為命,自己隻得發奮讀書,想著至少能為姐姐掙得榮華富貴。
可在他十歲那年,姐姐就入了宮,成了宮裡的愉妃。
陛下需要一個能安心寵著的人,詹家隻有一個空名,手上無權無勢,是最好的選擇。
蘇衍出生在三月,正是草長鶯飛,萬物複蘇的日子。
他第一次見蘇衍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小團子。
風一吹,梨花就落了滿頭,姐姐懷裡的蘇衍還在酣睡,小臉都變得通紅。
他始終忘不掉那個畫麵,後來蘇衍繼位,姐姐卻慘死。
他心裡仍舊不忘那個念頭,想成為姐姐的依靠。
然而姐姐已經死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振興詹家,成為蘇衍的依靠。
十年來,他卻走得越來越偏,而如今到死,才記起這些。
詹旭然閉上了眼:“陛下賜死臣吧,也算讓臣走得體麵一些。”
那日的太平侯,不也一樣死了嗎?
詹旭然想,這就是他的命。
“李德忠,上毒酒。”
“諾。”
李德忠打開了牢門,端著四角托盤走了進去。
月光從高窗外透了進來,映得裡麵的酒水十分清亮,恍然間,還能看到酒杯裡麵的月。
詹旭然端起了酒杯:“臣雖死,卻還是放心不下陛下。慕今歌此人,定得小心。那日國宴上,他不一定說的是真話。”
蘇衍低垂著眸,長睫微微發顫:“他活不久了。”
詹旭然睜大了眼,呼吸也變得急促。
他……快死了?
沒想到啊,他是真的算漏了這一條!
以前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慕今歌明明是想要皇位的!
然而他卻願意放權,願意維護蘇衍,怎麼看怎麼奇怪!
原來是這樣!
詹旭然啞然失笑,想起殷牧悠罵他蠢,他果然是蠢!
詹旭然仰頭將酒水灌入,那些冰冷的液體,將會一點點抽走他的性命。
詹旭然的目光放得極遠,十年啊,他和慕今歌鬥了整整十年了。
他在家苦讀的時候,慕今歌就已經成名。而他也總是被人和慕今歌作比,久而久之,詹旭然心頭就生出了怨恨。
他第一次見他,是在皇家舉辦的詩會之中。
詹旭然早早做了準備,卻被對方搶儘了風頭,一首海棠詩響徹皇都。
他站在春日之中,臉上的笑容清澈溫暖,猶如拂曉熹微的陽光。
那一瞬間,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確比不過他。
甘拜下風。
然而接下來的事,卻讓詹旭然驚訝,乃至生出厭惡。
不該的。
慕今歌可是自己仰望的人,何以如此肮臟,竟然和先帝搞在了一起?
不該的!!
詹旭然站在原地許久,忽然間想起——
原來他無法認同的,是那個曾對他甘拜下風的自己。
而今時今日,他才總算接受了外麵流傳已久的說法。
慕今歌初心未改,為陛下殫精竭慮,仍是當初翩翩的少年郎。
詹旭然沉睡了過去,恍惚間,仿佛聽到蘇衍朝李德忠說:“詹大人已經伏誅,你可曾看仔細?”
“老奴願以性命發誓,老奴看仔細了。”
“嗯,擬旨吧。”
“諾。”
詹旭然感覺自己被人給抬了出去,裡麵換成了一個和他十分相似的男子。
他這才恍然大悟,陛下是要他假死。
“從今日起,大周再無詹旭然。”
詹旭然眼睛酸澀,眼淚就快要流下。
蘇衍狠狠一拂袖,走出了天牢:“送他回詹家老宅的曲陽。”
李德忠自當得令,吩咐那幾人,仔細護送回去。
詹旭然嗓音沙啞到說不出話來,拜彆了蘇衍。
等那些人走後,天牢又歸之了平靜。
蘇衍走出了這個地方,外麵的月光清透,將四周都照亮。
他呼出一口濁氣,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知不覺間,蘇衍已經來到了太傅府。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這種時候,他總是能想到他。
遠遠望去,太傅府似乎傳來奇怪的聲響。
蘇衍詫異的抬起頭,清淩臉色泛白的騎馬走了出來,在看到蘇衍的時候,還不由微怔:“陛下!?”
“出什麼事了?”
清淩聲音發抖,朝蘇衍說道:“太傅不見了!”
“什麼!?”